第48章 缚琅环

第西十八章 缚琅环

谢珩的“尸体”在晨露里泛着珠光。林绾蹲身拨开他黏着血痂的睫毛,想起那年契约初定时,这人就是用这副薄棺般的苍白皮囊,诓她演了八十场情深似海。此刻他颈间箭洞结着冰晶,倒像戴了件琉璃璎珞——若忽略那缕随呼吸颤动的金砂纹的话。

宫墙外的蜜饯香混着血腥气飘进来,十七的吆喝劈开北狄战鼓:“新帝登基,暗杀半价!”林绾的裙裾扫过丹墀,腕间金砂纹突然暴长,缠住北狄王踏进殿门的鹿皮靴。

“可汗的见面礼呢?”她指尖轻叩龙椅扶手上的箭痕,那处刻着谢珩教她的北狄俚语——意为“弑父者”。

北狄王抛来染血的襁褓,落地却滚出半块虎符。林绾嗤笑出声,金砂纹钻进虎符裂缝,竟勾出张泛黄的婚书。谢珩的字迹刺破晨雾:“聘林氏阿绾,酬以山河泣血,日月倒悬。”日期正是永昌三年腊八,她蜷在破庙给弟弟煨药那夜。

殿角传来冰裂声。谢珩心口的金砂纹己爬满半面宫墙,将他“尸体”吊成提线傀儡的姿势。林绾忽然挥剑斩断纹路,看那具躯壳摔进槐花堆里:“戏过了。”

“夫人还是这般狠心。”本该僵死的薄唇吐出叹息,谢珩沾着花瓣坐起,指尖金砂纹拧成个小小襁褓,“为夫给孩儿备的满月礼,可还入眼?”

北狄王的弯刀劈裂青砖。林绾却俯身拾起婚书,任刀风掀开她后颈——那处新刺的图腾与谢珩腕间伤疤严丝合缝。谢珩忽然低笑,染血的手指戳破襁褓,露出里面蜷缩的雪貂:“首辅养了三十年的药引,夫人确定要留给北狄?”

雪貂碧瞳映出林绾骤然收缩的瞳孔。这是七岁那年父亲从火场抢出的灵宠,尾尖缺的那簇毛,正对应她掌心旧疤。谢珩的金砂纹己缠上北狄王咽喉:“可汗可知,你饮了三年的续命汤里...泡的是这畜生的同胎胞衣?”

林绾的剑比怒吼先至。软剑挑开谢珩衣襟时,十七的蜜饯匣子正巧砸碎北狄王冠冕。纷纷扬扬的霜糖里,她看见谢珩心口嵌着块琉璃,内里冰封着半片带血的乳牙——她七岁崩落的那颗。

“锁龙局锁的是执念。”谢珩突然捏碎琉璃,乳牙混着血水滑入她掌心,“你爹剖心取骨镇住海眼,换你十年安稳,你却非要掀这风浪。”

记忆如海啸冲破堤坝。林绾看见火光中的自己被塞进棺材,父亲将虎符塞入她嘴时,喉间插着首辅的玉笏。谢珩的声音混着血腥味灌入耳蜗:“那年我奉命屠村,却在祭坛下挖出三百童尸——都是首辅为你备的替身。”

北狄王的弯刀突然调转方向。谢珩的金砂纹却先一步缠住林绾腰腹,将她拽离刀锋轨迹。十七的惊呼声中,那刀劈开了龙椅下的暗格,滚出数十卷画轴——每幅都是林绾,从总角稚女到及笄年华,落款处盖着谢珩的私印。

“夫人总怨为夫薄情。”谢珩的指尖抚过画中人身后的槐树,金砂纹点亮每片叶脉,“可知这些槐木都浸过你的药渣?”他突然咳出冰碴,里面裹着细小的金砂,“你给流民施的每副汤药...都在喂这盘棋。”

林绾腕间纹路突然暴起,却在触及谢珩心口时化作春藤。他心脉处埋着枚玉扣,正是她当年当掉的那枚——换药的碎银救活了弟弟,也买通了首辅的刽子手。

“阿姐...”殿外突然传来嘶喊。林绾转头时,金砂纹己刺穿北狄王眼眶。谢珩将染血的弯刀塞进她掌心:“现在杀我,还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槐花突然成雪。林绾看着囚车里的少年,他左眼蒙着当年那方偷药的帕子,右手紧攥着她编的平安结。谢珩的叹息冻在睫上:“令弟三年前就病逝了,你每日见的...是首辅的药人。”

雪貂发出凄厉哀鸣。林绾的刀锋没入谢珩胸膛时,十七的蜜饯撒了满天。谢珩却就势将她箍进怀里,任刀尖从后背穿出,挑起个染血的香囊——里面装着契约那夜,她遗落的半截束发带。

“为夫教夫人最后一课。”他蘸血在她眉心画锁,金砂纹瞬间爬满宫墙,“弑君者...”冰凉的唇贴上她战栗的睫,“...得先诛心。”

少年囚徒突然暴起,袖箭首指林绾咽喉。谢珩的金砂纹在最后一瞬拧成金镯,套住那枯瘦的腕骨。林绾看清少年耳后朱砂痣时,软剑己斩落自己一缕青丝——那痣的位置,与她七岁那年在棺材里刻下的一模一样。

“这局你赢不了。”她将青丝缠上谢珩颈间箭洞,感觉他脉搏在发丝下跳动,“我早不是执棋人。”

雪貂突然咬破她指尖。血滴入地的瞬间,整座皇城开始震颤。谢珩画的金砂锁寸寸崩裂,露出地宫深处冰封的真相——三百青衫学子悬于穹顶,每人腕间系着她派发的赈灾粥勺。

“夫人可知...”谢珩忽然撕开左臂,血肉中嵌着半块玉玺,“这些才是真正的祭品?”他咳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北狄文字,正是当年契约的第九条——若违此约,万民陪葬。

林绾的狂笑震落梁上积尘。她扯断金砂镯掷向地宫,看那三百粥勺化作齑粉:“那便让我的好夫君看看...”染血的婚书在掌心燃起幽蓝火苗,“...什么叫焚天破契!”

火舌吞没玉玺时,谢珩终于露出真实的笑。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缓缓松开,掌心躺着个蜜蜡雕的小像——正是林绾那夜蜷在马车偷吃糕点的模样。

十七在殿外敲响铜锣,震碎最后一块青铜镜。硝烟散尽时,朝阳正照在谢珩渐冷的躯体上,他心口的金砂纹终于拼出完整的情诗:

**“既窃天光饰卿眸,甘囚地狱扮风流。”**

林绾的泪砸碎最后半字时,腹中突然传来剧烈胎动。雪貂叼着染血的契约蹿上龙椅,而她腕间金砂纹正顺着血痕,重写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