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七章 烬春风
皇城的硝烟里飘着槐花香,林绾攥着那缕被虎符割断的青丝,看着谢珩靴底粘稠的血迹漫过金砖。他提着的那颗头颅还在笑,眼尾褶皱里嵌着她儿时刻下的齿痕——七岁生辰那夜,父亲握着她的手在桃木剑上刻镇邪纹,她顽皮咬住剑穗不松口,反倒崩了乳牙。
"你总说要做斩妖的剑。"谢珩将头颅轻放在龙椅,玄色衣袖滑落,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咬伤,"现在妖在这里。"他忽然抓起她的手按向脖颈,"剑也在这里。"
林绾的指甲陷进他伤口,却摸到凹凸不平的旧疤。那是永昌三年的军报暗码,她曾在父亲书房偷看过——镇北王麾下三百死士的埋骨地。此刻那些符号正在谢珩血脉中跳动,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贴上她耳垂:"令尊当年选的路,你要再走一遍么?"
殿外忽起骚动。首辅的白幡轿碾过满地箭矢,轿帘掀开时抖落无数朱砂卷宗。林绾看着那些写满自己字迹的策论在风中舒展,竟与孕妇体内取出的密信严丝合缝——原来三年前女官试的题目,早在她给流民孩童代写家书时就己泄露。
"娘娘可知老臣为何选你?"首辅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她留在卷宗上的墨渍,"这些哭饥号寒的笔墨,比血书更能煽动愚民。"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沫子却泛着金砂纹的暗光。
谢珩的剑比林绾的泪更快。金砂刃穿透轿帘的刹那,十二面青铜镜自梁上坠落,每面都映出不同的惨象:北疆妇孺被铁链串成骨山,东海渔民用鲛油点燃自家渔船,南境粮仓里的稻谷堆下压着科举学子的青衫。
"看清楚,这才是你要的清明世道。"谢珩扳过她的脸逼视镜中血海,掌心却温柔擦去她嘴角咬出的血,"你爹屠村是为阻断瘟疫,我灭门是为截杀细作,首辅吃人——"他剑锋忽转挑开老者官服,露出腰腹处缝合的孩童头骨,"是为在他腐朽的皮囊里塞进点人气。"
林绾的软剑突然发出悲鸣。她看见自己腕间浮现与谢珩相同的金砂纹,那些纹路正沿着剑柄爬上首辅的咽喉。老者喉管里发出诡异的笑声:"好孩子,你终于觉醒了...周沅公主的血脉怎会甘于市井?"
记忆如潮水破闸。七岁那年的火场里,戴金砂面具的男人将她塞进地窖前,往她怀里塞了半块虎符。此刻那虎符正在谢珩掌心发烫,与他心口疤痕拼成完整的山河图。
"当年先帝用三百死士保住的不是江山。"谢珩忽然撕开前襟,金砂纹在他心口勾勒出北疆十三城轮廓,"是你。"
箭雨破窗而入时,林绾本能地旋身去挡。谢珩却就势将她压在身下,任由三支穿甲箭钉入后背。温热血迹渗进她颈间胎记,竟让那些蛰伏的朱砂痣开成灼灼桃花。
"真可惜..."他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眉间,"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模样了。"
林绾突然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多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涌上喉头——父亲握着她的手在结冰的湖面刻星图,说圣女的血能改山河命数。此刻她的血滴在谢珩心口的金砂纹上,竟让那些纹路开始疯长。
首辅的惨叫声中,青铜镜接连炸裂。林绾看着金砂纹爬满大殿每寸砖石,忽然读懂父亲留在她乳牙上的暗语:真正的锁龙局,锁的是圣女噬天的嗔怒。
"谢珩。"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带毒的唇,"我要你活到看我撕碎这局。"
殿外忽起山呼。幸存的幼童们不知何时爬上宫墙,腕间红绳连成赤色长链。他们用林绾教的千字文调子唱着弑君谣,歌声震得玉阶下的御河倒流。
谢珩在剧痛中低笑出声。他折断背上的箭矢蘸血为墨,在她掌心写下和离书的最后一笔:"夫人错了,为夫从来都在局外——"残箭突然刺穿自己咽喉,"...等你来破局。"
林绾没去接他坠落的身躯。她握紧那支沾着两人血的箭走上丹墀,任金砂纹在脚下铺成红毯。首辅的头颅滚到脚边时,她正用箭尖在龙椅上刻下新帝年号。
"娘娘!叛军己到玄武门..."侍卫的惊呼被破风声切断。
林绾看着钉入柱子的羽箭,箭尾系着北狄王的狼牙坠。她忽然想起谢珩教她射箭那日,他握着她的手说:"箭出无悔,但靶心可以换。"
"开城门。"她扯断狼牙坠扔进火盆,"迎的是哀家故人。"
灰烬里传来清脆的裂响。半枚虎符从谢珩僵硬的指间滑落,内侧刻着微不可见的"聘"字——与当年马车里那份契约的印章竟是同一块玄铁。
宫门轰然洞开。春风卷着槐花扑灭残火,也掀开谢珩染血的衣襟。林绾看着他心口重新浮现的金砂纹,忽然读懂那纹路是倒写的"绾"字。
"戏还没完呢..."她将虎符按在腹间,那里有新生命在踢打冤孽,"夫君该醒了。"
垂死的金砂纹突然暴起,缠住北狄王踏进殿门的战靴。林绾在血泊中仰头大笑,笑出七岁之后的第一滴泪。殿外传来十七沙哑的吆喝,他竟真在叛军阵前支起了蜜饯摊子。
这场弑君局,终究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