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 星河鹊语
七月初六的晨露还未晞干,苏清雪便在天井支起石磨。新收的糯米混着蜀葵籽在磨盘间簌簌而落,她绾发的银簪沾了晨雾,在熹微中泛着冷光。林默抱来晒干的艾草时,正瞧见她踮脚摘檐角的蛛网,素纱裙裾扫过青砖上的糯米粉,像只误入凡尘的鹤。
"七夕巧果要七种花汁。"她将捣好的木槿瓣倒入石臼,"你去后巷摘些牵牛来。"
林默倚着门框不动:"王婆婆家的牵牛染了蚜虫,东头李秀才院里的倒新鲜。"见苏清雪挑眉,他笑着补充:"昨儿修他家祖传的浑天仪时瞧见的。"
日头攀上花窗时,七色花汁己在定窑白瓷碗中漾开。苏清雪揉面的手腕悬着翡翠跳脱,那是用修复青铜觥时得的边角料打的。林默忽然握住她腕子:"水多了三匙。"
"你输了?"她反将沾着面粉的手蹭过他鼻梁。
"你舀第二勺木樨露时,多晃了半下。"他指尖划过她掌纹,"这里沾着蜀葵花粉。"
面胚醒发时,苏清雪翻出那套宋代乞巧模子。鲤鱼模的鳞片缺了半片,她顺手抄起刻刀修补。林默在旁熬糖浆,见麦芽糖泛起琥珀色,忽然哼起《鹊桥仙》的调子。
"跑调了。"她头也不抬,"改用南吕宫。"
"不及某人当年在秦淮河畔..."话音被掷来的面团截断。面团粘在博古架上,惊得虎斑猫窜上房梁。
申时三刻,巧果初成。鲤鱼的鳞片嵌着木槿紫,喜鹊的尾羽染着牵牛蓝。苏清雪将巧果摆进青瓷攒盘,忽然说:"少时在金陵,见人用巧果卜卦。"
"要试么?"林默捡起鹊形的掰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小笺。苏清雪凑近念出:"'金风玉露一相逢'...林老板好俗的趣味。"
"俗人备了件雅物。"他引她到西厢房。
紫檀案上卧着件残损的唐代星空仪,二十八宿铜兽缺了心月狐。苏清雪抚过裂痕:"这是...章怀太子墓那件?"
"上月从海外追回的。"林默递上鎏金錾刀,"少个打下手递松香的。"
暮色染红窗纸时,星空仪重现光华。林默转动枢轴,青铜蟾蜍口中吐出投影:七月初七的星图在梁间流转,银河恰穿过天井上方的天窗。苏清雪忽然指向虚危二宿:"那年你在此处刻过字。"
林默轻笑。十七岁的七夕夜,他翻进苏府后院,在观星仪上刻下「长庚伴月」,却被巡夜家丁追得跌进荷花池。
"字还在。"他引她触摸铜蟾腹部。经年积灰下,「庚」字与「月」字依偎如初。
戌时梆子响过三声,河畔己浮起万千莲灯。苏清雪将巧果掰碎撒入水中,锦鲤簇拥着星屑般的饵料。林默忽然变出盏南瓜灯,灯壁镂空的正是天衍阁的星纹。
"俗不可耐。"她嗤笑,却小心翼翼捧过灯盏。
"还有更俗的。"他自怀中取出竹编鹊桥,桥身缀着七枚玉髓雕的喜鹊。最中央那只口中衔着银戒,戒面嵌着陨铁碎星。
河灯顺流而下时,对岸忽然升起烟火。苏清雪在轰鸣中凑近他耳畔:"戒圈尺寸错了。"
"不会错。"林默握住她指尖,"量过你修复玉握时的手劲。"
子夜露重,他们相携归家。那盏南瓜灯悬在门廊,将「长庚伴月」的刻痕映在粉墙上。西厢房的星空仪仍在转动,心月狐的位置不知何时嵌了枚银戒,与银河中的北辰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