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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市隐茶烟
晨雾未散的文殊坊，青石板沁着夜雨残痕。苏清雪驻足在博古斋的雨檐下，竹骨伞沿垂落的水珠串成帘，隔开熙攘人潮。林默将伞柄往她那边倾了倾，肩头洇开的雨渍在香云纱长衫上绽成墨梅。
"客官瞧瞧新到的越窑秘色瓷？"摊主捧出莲花式温碗，"能鉴出年份的，白送。"
苏清雪指尖抚过釉面冰裂纹，忽然扣指轻弹。清越的磬音里，她挑眉看向林默："唐僖宗年间，法门寺地宫那批？"
"还差半阕《雨霖铃》的工夫。"林默用伞尖拨开垫布的流苏，露出碗底暗刻的"咸通九年"。摊主脸色骤变，慌忙裹起瓷碗。
穿过卖荷担的货郎，苏清雪在糖画摊前驻足。老师傅舀起金黄的麦芽糖，问她要画什么。她眼波流转："一只偷酒的狐狸。"
糖稀在青石板上游走，林默忽然握住老师傅的手腕："尾巴再蓬些。"须臾间，翘着尾巴的狐狸跃然板上，爪边还勾着个酒葫芦。
"像你。"苏清雪咬断狐狸耳朵，糖丝黏在唇角。林默俯身用帕子擦拭，却嗅到她袖笼里的伽南香："昨日新调的香？"
"添了暹罗龙脑。"她将剩下的糖画塞进他口中，"专治某人清晨的混沌气。"
转过菩提巷，老茶坊的旗幡在细雨中招摇。跑堂引他们上二楼雅间，推开雕花槛窗，正对着千年银杏树。苏清雪解下淋湿的披帛，忽见林默从袖中取出鎏金暖炉："雨气伤肺。"
茶博士呈上蒙顶甘露时，惊见那套朱泥茶具竟是顾景舟早年作品。林默温壶的手势如执笔，苏清雪忽道："水温欠三沸。"
"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雪水，经不起滚烫。"他斟茶的手稳如拓碑，汤色在白玉盏中舒展成春山，"就像有些人..."
檐角铜铃骤响，打断未尽之言。茶坊老板捧着剔红漆盒趋近："有位先生寄存的物件，说是故人旧物。"
启盒刹那，伽南香愈浓。黑丝绒上卧着支点翠凤簪，烧蓝的羽纹间嵌着北斗七曜。苏清雪瞳孔微缩——这分明是她及笄时戴过的发簪，却在林家变故那夜遗失。
"簪尾的东珠换了。"林默用茶筅挑起珠链，"原该是暹罗贡珠。"
苏清雪将簪子斜插云鬓，转头望向烟雨中的银杏树："那年我用它刺伤过追兵。"金步摇在风中轻颤，惊落枝头积雨，"后来你说，簪子比剑更利。"
林默自怀中取出麂皮囊，倒出七枚玉质棋子在桌面布阵："试试新解的玲珑局？"棋子落枰声里，茶烟在窗棂勾画太极纹。对弈至中盘，苏清雪忽将黑子按在天元："这局该叫'雨困愁城'。"
"不如唤'画地为牢'。"林默的白子截断大龙，却见她腕间星纹骤亮。檐外银杏叶飘入茶盏，在汤面写出梵文「卍」字。
申时雨歇，他们踩着湿漉漉的暮色归家。林默在门廊收伞时，苏清雪己赤脚奔向库房。那套尘封的宋代茶碾被她翻出，青石碾槽里还留着前朝的茶末。
"赌你辨不出这茶的来历。"她将茶饼煨在竹炉上。
林默就着火光细看饼纹："北苑龙团的骑火茶，掺了峨眉雪芽。"蒸汽腾起时，他突然吹灭火折子。黑暗里，苏清雪的呼吸近在咫尺："耍赖？"
"教你闻香。"他引她的手按在自己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颤，"喉韵比鼻观更真。"
更漏滴断时，茶己煮过三巡。苏清雪伏在花梨木茶海上，发间凤簪的流苏垂进茶瓯。林默拨开她后颈碎发，忽见衣领下淡去的齿痕："上元节那晚..."
"闭嘴。"她反手捂住他的嘴，腕上棋镯叮咚作响。夜风穿堂而过，吹散未尽茶烟，却吹不散满室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