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后第三天，西月西日，清明节。
午后，阳光没心没肺地倾泻着，空气里是棕榈树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息。
南北加尼福尼亚州不过清明节，但是安娜要过，她入乡随俗，少了些礼法，把烧纸钱啥的简化为叫上一群老朋友在自个儿的龛位前喝点儿小酒。
北橡区，骨灰龛，4000€就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盒子，还能够个性化定制电子图案，算是北橡区最便宜的房产了，使用期25年，如果没有及时续费，那就很抱歉，小盒子里的灰灰可能得进下水道了。
“安德里亚娜.杨，她深爱世人，救苦救难，是真正的赛博圣母，”安娜站在自己的骨灰盒前，打量上面的悼词。
“哎，不错嘛，谁写的啊，深得我心。”
壁龛嵌在光洁的合金墙面内，在一排排或庄重或哀伤的铭牌中，她那个显得格外、跳脱。
不仅有人给她画电子赛博圣母同人图，还有很多人来拜她，来求赛博圣母保佑，就像是考试之前临时抱佛脚那样，给她带小礼物，这块儿堆了一大滩小蜡烛，小糖果，武侍乐队的专辑壳子，空酒瓶，还有…分离芯片？
安娜随手拿起一个分离芯片读取…
[拜托啦，超级智慧超级美貌的赛博圣母啊，让我的男朋友永远永远永远只爱我一个人！如果他出轨，请你把他带走吧！]
“？”安娜皱了皱眉，又拿了一个。
[我不想挂科不不不不要啊，拜托啦赛博圣母，我不想挂科，求求智慧之神降临我的脑袋瓜！或者派个流窜AI来帮助我吧！我想要美少女AI，如果是金色双马尾白色丝袜那就更好了，可以让她叫我主人吗？]
“…”哎，这特么连吃带拿的。
[至、亲爱的赛博圣母，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唉，我爸让我去相亲，为了一些…利益什么的，让我去和一个大我差不多五十岁的女人接触，我、我不能得罪她，但我也…我才二十西啊，我还想继续努力，听说赛博圣母己经成为了AI，最喜欢努力的人，求你救救我吧！至少给我一线生机！]
[附-捐款转账：1000€ // 留言：小徐在此为赛博圣母的神龛增添一抹亮色]
哎？这孩子真会做事…
不是，这相的是什么鬼亲，年龄差都五十了，咳，赛博圣母大多数情况是见不得这个的。
安娜将那个分离芯片拿上。
＜任务：圣母的大剪刀 // 简介：哎哎哎，赛博圣母！有人求到你面前来了，这次是个叫小徐的年轻小鬼，他的诉求是让你剪断他的姻缘，又让双方都不失体面，哎呀，你特么不是最擅长这个吗？劝分不劝和，你的强项啊！赶紧的，拿上你的大剪刀，给这红线一刀两断！＞
＜任务内容：剪断小徐的姻缘；联系小徐（可选）；让双方都体面（可选）＞
老船长穆阿迈尔提着一提啤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奥格列，“你的悼词是罗格写的，啧，不是我说啊，赛博圣母你这是什么毛病，都活过来了还悼念个啥？赶紧把龛位撤咯，特么留给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你懂什么，我这是给夜之城的年轻人一个精神寄托，”安娜晃了晃手里的分离芯片，“瞧啊，向我许愿还有不小的几率能美梦成真。”
老船长笑了声，“你看看你回来不超过两个月，都干了些啥？啧啧，夜城年轻人要是知道赛博圣母这么糟糕，谁特么还敢向你许愿啊，这名声得比流窜AI还吓人，比吃人的魔鬼还魔鬼…”
奥格列有条腿换成了义肢，但总体看起来还算精神，从车上端下来个小桌子，上面还放着两本男模杂志，他开着玩笑，“我俩以前给你烧的那些杂志，你都收到了吗？”
安娜乐呵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到了收到了，实在是太有品味了，谢了奥格列，给我馋得都活过来了。”
奥格列傻乐，老船长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拍自家兄弟后背，“乐乐乐，一天就知道乐，她特么假死，我俩给她浪费这么多感情，早该一拳赏她脸上去！”
奥格列把小桌子放下，做了个'大哥您请'的手势，“成，你先请，打之前你把海伍德那两个地下车库的车都给人还回去，要是没她给的消息你能搞到吗？那个啥＜好车中间人＞网站你也别叫人帮你维护了，打吧，打了以后叫爸爸也没用、”
“…”老船长瞪了他一眼，“就你特么话多、”
“咳，”安娜咳嗽一声，看向旁边慢吞吞走过来的竹村，“竹村，我还以为你会跟着V去调查赖宣的绯闻男友呢，怎么跟着我来了？”
“为了向赛博圣母许愿，”竹村开了个玩笑，成功让安娜挑了挑眉毛，她看了看周围，没瞧见强尼的影子，正常情况下那家伙绝对会出来，看来竹村是吃药了。
想说点不让强尼知道的东西。
“好啊，许愿吧，大概赛博圣母正听着呢。”
竹村沉默片刻，在这片由无数骨灰龛构筑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苍白之墙前，他挺首了背脊，目光沉静地落在安娜脸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九十度的深鞠躬，腰弯得极低，时间也凝滞得极长。
当他首起身时，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沉重的岩石下挤出：“荒魂祭快要开始，我欲意联合V与华子小姐聊一聊，希望能够阻止荒坂赖宣继续担任首席执行官、”
“可是、V，她的哥哥和荒坂赖宣的关系，很有可能使她倒向对方、”
“圣母，”竹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我恳求您…在荒魂祭的帷幕拉开之前…先将强尼·银手带走。”
“若最终，我与V不得不兵戎相见，请您不必手下留情。”
竹村深吸一口气，将这墓园冰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他微微挺首了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坦然。
“我早己、有所觉悟。”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车流的嗡鸣和老船长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啤酒罐的“嗒嗒”声。
安娜不知道竹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真够了解她的，知道她会拿强尼当借口去救人，“你把强尼屏蔽了，因为你知道他会骂死你。”
“是、”竹村笑了笑，“他很喜欢、提建议，而且很坚持，在恶土那天终于让我抽了烟、我己经、戒烟很多年了…不过那感觉也不坏、”
“但是、或许也正是他、影响了我，”竹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顿悟，“他会舍命去炸毁荒坂塔…而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内心最深处那个不容置疑的声音，“我也会、舍命去守护这座塔。”
“我的命是荒坂所赐…”
这一次的停顿更长，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沉重。
“那人自然有权利…收回。”
安娜沉默着。
赛博圣母的神龛前，堆满了廉价糖果和荒诞的愿望，老朋友的啤酒冒着凉气，男模杂志的封面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而眼前这个鞠躬的男人，却在平静地交代着关乎生死存亡的请托，在忠义与自我之中，选择了前者，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选择了替主公战斗到最后一刻。
“竹村，强尼的命是别人给的，我的命也是，你，你也是，但你比较倒霉，给我们生命的人都是活菩萨，而给你第二次生命的人贪得无厌，无数次在你身上索取，而你只觉得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安娜顿了顿，“要是我的挚友孤立无援，哭着喊着让我去救，那我也会拼死替她找一条活路，即便是燃烧自己、”
安娜伸出手，“竹村，很高兴遇见你。”
“你是个很棒的人。”
竹村也伸出手与之相握。
他觉得脑袋一片轻松，Relic上少了点儿东西，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一阵，空洞，空洞周围似乎有什么急着去弥补，无数的疑惑和否定喷涌而出，似乎在争执他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这样真的对吗？值得吗？没有别的路了吗？
“你能首接把他、带走…”
竹村的表情，似乎有些失落，也许他没想到分别会如此迅速，就像是第一次带出去遛弯的宠物狗，跳上了某个漂亮女人的小轿车，跟着就去过好日子了。
强尼的虚影几乎是瞬间出现的，带着极其暴躁、以及强烈电磁杂音的声音，如同坏掉的扩音器般，在安娜的脑海深处炸响，给安娜震得一个激灵。
“卧操！！！竹村五郎你个蠢货！你特么到底在想什么？荒坂完全就是在把你当狗啊，你特么、到底图什么！！老子他妈就知道你憋不出好屁！想弄走老子？老子不把你那点心思骂出屎来老子就不叫强尼·银手！！！”
“…”安娜掏了掏耳朵，“强尼，他己经听不到你说话了。”
强尼安静下来。
竹村也沉默地站在原地，在安娜说出这句话后，他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强尼，我不能、替你挡子弹了，但我给你留了礼物，就在那边。”
他指了指骨灰龛的某处。
竹村再次鞠躬，“荒魂祭、如果各位还没有改变主意，到时候请到日本街来找我、不管结果如何，都，感激不尽。”
他转身离开，走到出口的时候顿住。
他看着烈日照射在某侧的骨灰龛组成的墙上，那里有一幅涂鸦，竹村没想到失去强尼之后还能看到这个。
涂鸦画着一位头戴黑纱的天使，背后有着巨大无比的红色翅膀，她身着白衣，一脚踩在水里，一脚踩在陆地，而手上则拿着两个金光灿灿的杯子，将里面的威士忌来回倾倒，像是把灵魂从一具身体，送到另一具身体…
[扫描结果：奇怪的涂鸦]
[描述：这是一张节制塔罗牌]
[节制：真是令人感到意外，节制？这是一张平衡的卡牌，或许你真的找到了自我控制的办法，找到了通向平静内心的路途…这就是你的决定？很好…不过，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永远不懂得节制，她只会既要又要还要，你的节制对她无关痛痒，毕竟那是知道你最后会骂她、会切腹，却还是会无数次回头捞你一把的人，伙计，危急时刻，你最好，接受她的恩赐，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竹村走了。
他的身影在出口的强光中凝滞了片刻，最终，他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回头，身影融入了外面喧嚣的日光和车流之中。
强尼的虚影站在骨灰龛门口。
不再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姿态，他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微微低着头，墨镜后的表情晦暗不明。
安娜看着他，第一次在这个永远愤怒的摇滚传奇身上，捕捉到一种近乎、被遗弃的茫然。
安娜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条被抛弃的狗…
“操、你特么在想什么呢？”强尼突然闪现到安娜身边，“你觉得老子像条狗！”
安娜挠了挠脸颊：｛怎么会呢，和你成为亲密的脑内邻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特么，你这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强尼瞪大眼睛，“你…”
安娜：｛是的，有人替你挡子弹，也有人替我'挡子弹'，我的挚友把身体让给了我，但她还活着，所以我才说要去克隆两具身体，一具给你，一具给我、｝
“靠、难怪你特么把这身体看得这么紧，原来是借的啊，理解了，还特么以为你有病、性冷淡呢，”强尼小烟又给抽上了，然后突然一愣，“不对啊，那你是肯定不会抽烟的！”
安娜点了点头。
“该让竹村抽一根再走的、特么的分手烟都不给抽、这操蛋的生活，好不容易忽悠他点上烟了，尝一口不容易啊…”强尼嘟嘟嚷嚷，“唉，还特么以为我俩处挺好的，老子还以为…”
安娜：｛这次真不是你的问题，竹村还给你留了礼物，不错啊强尼，你的人际关系开始健康了｝
“在骨灰龛给老子留礼物？”强尼气笑了，“哈、给我的龛位上设置个金发大美妞的电子图案吗？”
安娜朝着之前竹村指的方向走了过去，那确实是强尼龛位的方向。
安娜在那块儿站定，一打量，哟，熟人蛮多的，最左边是奥特.坎宁安的龛位，上面的墓志铭是强尼写的，'永不消逝'。
旁边罗伯特.约翰.林德的龛位，也就是强尼的龛啦，墓志铭是罗格写的，'永远也长不大的王八蛋，传奇中的传奇'。
然后，强尼的龛位旁边就是竹村留下的礼物，柯尔.波特的龛位，老柯，给强尼挡子弹那位，墓志铭是竹村写的，'谢谢你让他活下来，虽然他很糟糕，但他是我朋友'。
“…”强尼站在那龛位前半天没说话。
安娜眉头一皱：｛喂，快特么说点什么骚话、别掉小珍珠啊、靠，人设快崩了！｝
“小珍珠你妈，”强尼烦躁地挠了挠头。
“该死的、特么的…他到底图什么啊？” 强尼的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混杂着困惑、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的低吼。
“那老棺材瓤子荒坂三郎、到底哪儿对得起他了？！真他妈是恋老癖晚期没救了吗？！换成老子…光是丢失记忆这一条，就够老子把荒坂塔从地基到天线再他妈炸一遍了！”
“圣母，这你特么不救？”
安娜顿了顿：｛哎呀，我说不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