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纸嫁夜哭(凶案现形)

子时的荒野像被墨汁浸透的破布,芦苇荡在夜风里发出细碎的呜咽。李焕之踏在齐腰高的芦苇上,鞋尖碾碎的草茎渗出腥甜汁液,混着远处飘来的纸糊味,让他想起土地庙香案前烧剩的纸钱。十二顶朱红纸轿就在前方浮动,纸轿夫的竹篾骨架在月光下投出僵首的影子,明明无风,轿帘却像被水下的手拽着,时开时合。

他屏住呼吸贴近,听见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嫁东风》,曲调被水泡得发闷,每个尾音都带着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仿佛唱歌的人正浸在青牛河底。最前面的纸轿突然转向,轿夫空洞的眼窝对着他,金粉勾勒的喜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是被人用尸油重新描过。

"跟上吧李举人,您亡妻还在花轿里等着呢。" 沙哑的男声从某顶花轿里飘出,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夜鸦。李焕之指尖一颤,田垄纹木牌在腰间发烫 —— 他想起妻子坠井前穿的正是朱红嫁衣,当时他刚中举人,县太爷却以 "冲喜" 为由逼婚,井里的水,也是这般泛着纸糊味。

纸轿队伍突然加速,在芦苇荡里辟出一条歪斜的小径。李焕之跟着转过三道弯,眼前的乱葬岗像张溃烂的伤口:土堆高低不平,新挖的坟坑渗着血水,十二根幡杆插成圆圈,幡面上画着与纸轿相同的残莲纹。纸轿依次停在幡杆下,轿帘全部掀开,露出里头端坐着的纸新娘 —— 她们胸前的红线突然崩断,心口处裂开拳头大的血洞,洞口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砰" 地一声,最近的纸新娘栽倒在地,胸口掉落一块枣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 "青牛镇刘氏,戊辰年壬戌月"。李焕之认得这是妻子的生辰八字,指尖划过木牌,血洞处突然渗出真实的鲜血,在纸面上晕开半朵残莲。他猛地扒开土堆,底下露出的女尸颈间都戴着相同的银饰,断裂的莲瓣上刻着极小的 "刑" 字,正是县衙密室《百福图》里的残莲纹样。

"好看么?" 冷笑从幡杆后传来。穿衙役服饰的男人把玩着断剑玉佩,袖口露出与县令相同的云雷纹刺青,"这些贱民的血,可是给白玉京的大人练手的好材料。"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纸轿夫突然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李焕之,手里的纸伞 "刷" 地张开,伞面上画满溺水者的怨魂。

李焕之的魂体被伞面阴气逼得连退三步,腰间木牌却在此刻爆发出强光。他看见每具女尸的指尖都掐进泥土,形成麦穗状的印记 —— 那是她们临死前对土地的祈求。怒意从脚底升起,他伸手按在乱葬岗的土地上,田垄纹迅速蔓延,破土而出的青禾像无数把利刃,将纸轿夫的竹架绞成碎片。

"你以为凭香火就能对抗天规?" 邪术师甩出符纸,断剑玉佩发出刺耳的啸声,"上月初三,你妻子的尸身被献给刑堂仙使时,可是连喊了十七声 ' 二哥救我 ' 呢......"

这话像重锤砸在李焕之胸口。他眼前闪过妻子坠井时的眼神,喉间泛起血腥气,指尖的青禾突然染上血色,如同一把把染血的镰刀,劈开邪术师的符纸阵。邪术师见势不妙,捏碎玉佩化作黑烟逃窜,临走前抛下的纸伞却在地上投出十二道影子,每道影子里都有个戴着残莲银饰的女子在哭泣。

李焕之跪在妻子的尸身旁,颤抖着合上她的眼皮。她颈间的银饰只剩半朵莲,断口处的毛刺还沾着皮肤 —— 这是他亲手打磨的定情信物,如今却成了刑堂的标记。他抬头望向十二顶空轿,发现每顶轿底都绣着不同的地名:药谷、西岳、镜花潭...... 正是他在县衙密卷里见过的灵眼所在地。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半块碎玉。云雷纹在血光中格外清晰,李焕之突然想起邪术师提到的 "天规",想起土地庙基石上的星图。原来这场纸嫁案,从来不是单纯的邪术作祟,而是白玉京刑堂在人间布下的血祭阵,用无辜女子的血,为即将重绘的星图开道。

他站起身,看着青禾在女尸周围形成保护圈,叶片上凝结的不再是露珠,而是血泪。远处传来土地庙的钟磬声,混着某个女子的哭声 —— 那是还未被找到的受害者。李焕之握紧碎玉,田垄纹木牌在掌心发烫,他知道,这场与天争命的仗,从他看见第一顶纸轿时,就己经打响了。

芦苇荡在风中低伏,像在为这些亡者默哀。李焕之最后望了眼妻子颈间的残莲,转身走向黑暗深处,衣摆扫过的地方,青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却在根部留下点点金光 —— 那是百姓们的愿力,在为他照亮追凶的路。而远处的纸轿残骸上,未烧尽的符纸突然浮现出新的字迹:"十三载前,司农监司私改雨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