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观锦--悲莫悲兮生别离

“出荆山西行三十里,入观锦村。”

观锦村的蜀锦晒场飘着苦楝花香,七十二架纺车却在立夏时节集体停转。当蔡泽掀开苎麻布帘时,老织娘正用金剪刀绞断一匹未成的锦缎——经纬线间赫然织着太阿剑纹。

"剑魄入锦,大凶之兆。"老织娘耳垂的玉玦突然开裂,这是楚地巫觋感应凶煞时的异象,"二位若要问剑,先救小女。"

厢房内弥漫着龙脑香也压不住的腐味。榻上女子颈间缠着蜀锦,锦上回文诗缺了最后一句。芈玄用剑鞘挑起锦缎对着日头细看,缺失处透光的丝线竟拼出半枚秦国虎符的轮廓。

"阿宁的情郎是个秦商。"老织娘将药渣倒入织机梭箱,"三年前用二十车蜀锦为聘,上月却送来断情帛书。"她颤抖着展开一卷染血的鲛绡,上面秦篆写的不是情诗,而是《商君书·垦令》的摘抄。

蔡泽的算筹划过鲛绡表面,挑起几不可见的丝絮:"这不是秦国产的鲛绡,是韩国雪蚕丝仿制的——韩人善仿,但雪蚕吐丝前要喂三个月柘叶。"他嗅了嗅丝絮,"这蚕吃的是楚地枸橘叶。"

芈玄突然用剑尖刺向织机踏板,弹簧机括弹起的瞬间,暗格里滚出个漆盒。盒中玉梳刻着"颍川韩氏"的徽记,齿缝却残留着燕地特有的萱草花粉。

更鼓响过三声时,晒场传来锦缎撕裂声。阿宁身着嫁衣在纺车间游荡,手中金剪正将蜀锦剪成丧幡。每剪一次,就有纺织娘惊叫着昏厥——她们的织机突然渗出黑血。

"不是中邪。"蔡泽用虎符接住一滴黑血,"是机关术!"他撬开织机底座,齿轮间卡着半截青铜蚁鼻钱,钱文被刻意磨成《楚辞·招魂》的片段。

芈玄的剑风扫落阿宁发间银簪,簪头空心的部分掉出粒药丸。蔡泽碾碎药丸时瞳孔骤缩:"这是齐方士献给燕昭王的离魂散,遇热则......"

话音未落,晒场的蜀锦突然自燃。火焰不是赤红而是幽蓝,将锦纹中的太阿剑影烧成焦黑的"秦"字。

灰烬中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手中却不是兵器,而是半卷未织完的蜀锦。"多谢二位逼出韩娘子。"他掀开面具,赫然是景离的胞弟景昭,"这锦缎织的不是剑纹,而是咸阳通往郢都的暗道图。"

阿宁突然清醒,扯开嫁衣内衬——密密麻麻的针脚竟是云梦泽星图的复制品:"情郎教我织锦三年,原是要将楚地山川织入锦绣......"她呕出黑血,血中浮着未化的离魂散。

芈玄的剑抵住景昭咽喉时,对方却笑了:"你猜楚王为何将太阿沉江?因为剑身刻着的不是天子气,而是秦军破郢的路线图!"他突然咬碎后槽牙的毒囊,"现在这图,正在变成万千蜀锦发往六国......"

蔡泽抓起燃烧的锦灰,灰烬在手心拼出下个目的地:武关。那里是秦楚边境,也是云梦泽星图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喂!小菜籽,你快来瞧瞧这织锦。”芈玄一惊一乍的话语把蔡泽从思绪拉回了现实。

"哦......这织娘的手艺,倒是比燕国宫里的雪缎还精妙呢。"蔡泽指尖拂过晒场晾晒的蜀锦,突然顿住——锦面暗纹在阳光下竟显出剑鞘纹路。

芈玄的剑鞘重重磕在石阶上:"小菜籽可曾见过用《禹贡》九州图作底纹的蜀锦?"他挑起半幅未收的锦缎,"荆州之域被刻意放大,云梦泽的位置..."剑尖点向某处经纬交错的节点,"用的是墨家机关图的标注法。"

老织娘耳垂的玉玦应声开裂,碎玉坠地时拼成半枚卦象。"好一个'泽火革'卦。"蔡泽抬脚碾散卦象,"老人家,令嫒的情劫怕是与江山革易有关吧?"

厢房内,阿宁颈间蜀锦的回文诗缺了最后一句。芈玄以剑为尺丈量锦缎:"《璇玑图》的织法,却把'怨'字藏在经线第三千六百转。"他忽然扯断一根纬线,整幅锦缎顿时松散,"看,抽掉'秦'字旁的绞丝,回文就成了悼亡诗。"

蔡泽的算筹挑起妆奁中的玉镯:"镯内壁用阴刻法雕着《甘石星经》,但二十八宿顺序错乱——"他突然将玉镯浸入药汤,星图遇热扭曲成咸阳城防图,"这是秦宫匠人用'煮玉术'做的暗记。"

老织娘颤抖着捧出染血鲛绡:"那秦商说这是骊山温泉浸出的暖玉..."话音未落,芈玄剑风己划破鲛绡,夹层飘落的不是情诗,而是韩地特产的冰蚕丝。

"好个移花接木!"蔡泽捻着冰蚕丝冷笑,"三年前韩国刚向秦进贡过雪蚕,次年张仪便以六里地诈楚——"他猛然抬头,"阿宁的情郎,可曾问过云梦泽的水纹走势?"

晒场突然响起裂帛声。阿宁身着嫁衣穿梭在织机间,金剪过处,蜀锦上浮现的竟不是鸳鸯,而是列国疆域图。

"不是中邪。"蔡泽按住欲上前的老织娘,"您看她的步法——左七右三,踏的是墨家机关阵的'璇玑步'。"他甩出算筹击打织机榫卯,木屑纷飞间露出青铜齿轮,"七十二架织机暗合地煞之数,这是把整个观锦村做成了活阵盘!"

芈玄剑挑嫁衣裙摆,内衬密密麻麻缝着星图:"危宿偏移三度,正对应太阿剑沉江的方位——"他突然割破指尖,血珠滴在星图上,"看!血迹在'翼宿'位置凝而不散,这是有人改动了分野坐标!"

阿宁突然凄厉长笑,金剪首刺蔡泽咽喉:"你们懂什么!他说织完这匹'山河锦',就带我去看咸阳的月亮!"

蔡泽格开金剪,顺势扣住阿宁脉门:"瞳散而脉滑,是长期服用离魂散的症状。"他扯开嫁衣领口,锁骨处赫然有处青紫针痕,"韩氏九宫针法,这是把毒药首接注入心脉!"

芈玄劈开妆奁暗格,取出半截燃尽的迷香:"返魂香混着萱草花粉——燕国细作惯用的摄心术。"他剑尖突然指向老织娘,"夫人真不知情?这萱草花粉唯有辽东沼泽才产,怎会出现在蜀地妆奁?"

老织娘跌坐在地,腕间玉镯突然崩裂,露出里面暗藏的铜管:"三月前有群商人借宿,为首的...脖颈处纹着景氏腾蛇纹!"

景昭从锦灰中现身时,手中蜀锦展开成郢都暗道图。"令妹以为遇见的是情郎,实则是景氏死士。"他抚摸着阿宁剪破的嫁衣,"多亏这痴情种,把楚地山川要害都织进了锦纹。"

蔡泽突然抓起未燃尽的锦灰:"用韩丝仿秦绡,借燕香控楚女——你们景氏何时成了西姓家奴?"灰烬在他掌心拼出韩魏交界处的武关,"当年张仪在此诈楚,如今你们要重演戏码?"

"错了。"景昭掀开衣襟,胸口纹着秦篆与楚纹交缠的图腾,"太阿剑真正的秘密是..."他突然咬碎毒囊,却被芈玄掐住下颌。

"想死?"芈玄扯出他后槽牙暗藏的蜡丸,"你当墨家'非命'之术是摆设?"捏碎蜡丸,掉出的竟是半枚燕国刀币——正是燕昭王赏赐乐毅伐齐时的特制币。

阿宁在解毒后泣不成声:"他说我织完九百九十九匹锦就成婚..."她扯开腰间香囊,倒出把枯萎的萱草,"却不知每匹锦都浸过离魂散,让我渐渐分不清现实与织纹。"

蔡泽捡起香囊残片:"萱草又名忘忧,但和返魂香同用,会让人对施术者言听计从。"他忽然看向老织娘,"夫人当年教女'璇玑织法'时,可曾想过这手法能复刻地图?"

芈玄剑指西南:"武关之约将近,该去会会那位'张仪再世'了。"他甩给阿宁一截剑穗,"拿这个去邯郸醉仙楼,自有人解你余毒——记住,世间情话若与江山牵扯,九成是谎言。但你也别难过,我族叔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啊对......”哈哈哈,好了,出发西行下一站——武关!""啊?先睡一觉再说吧~''“你还真是......”

三更天的月光下,蔡泽独自凝视锦灰拼成的地图,突然发现武关位置重叠着云梦泽祭坛的星图——''嗯?那里本该是危宿的位置啊......’’

而此刻,它却闪烁着妖异的客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