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细雪掠过镇北王府朱漆飞檐,鸱吻兽首衔着的铜铃发出碎玉般的清响。青鸾攥着腰间的青铜埙,指腹触到埙身刻着的「渟圭」二字——这是昨夜在乱葬岗暗室里,从父亲伯鸾尸身旁捡到的玉牌残片上的刻字。此刻她仰头望着王府正门匾额上「渟圭」二字,鎏金篆文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像极了左使瞳孔里的金斑蛊纹。
“镇北王府竟用『渟圭』做名号?”芈玄着剑柄上的离火符,银剑在晨光中划出寒芒:“我记得《周礼·考工记》说『渟圭尺有二寸,射西寸,厚寸』,这是天子祭河的礼器,小小镇北王竟敢僭越?”
“现在礼崩乐坏,僭越者何止一家?”蔡泽推了推琉璃镜,罗盘指针在「黄钟」方位剧烈震颤:「但镇北王祖上是周武王胞弟,封地在北境涿鹿,曾铸十二铜人镇烛龙残魂......此事怕是与暗脉复活烛龙的阴谋有关联。」
李砚的火麟枪突然发烫,枪头赤麟纹映在朱门上,竟与门环兽首的纹路重合。他瞳孔骤缩:「不对劲,这门环是『伯矩鬲』的形制,乃我李家先祖随周王伐商时的战利品......为何会出现在镇北王府?」
?璃的锁链无声缠上门钉,冰蚕毒液在铜面上凝成蛛网状冰晶:「门内无活人气息。」她指尖叩击门板,发出空瓮般的回响:「但有音律机关运转之声,每隔七息响一次宫音,应是黄钟律在作祟。」
青鸾将青铜埙凑近门缝,埙口突然溢出一缕黑烟,在雪地上绘出半幅乐律图。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明暗相生,方为大道」,遂咬破指尖,凤凰血滴在埙身「渟圭」二字上,黑烟竟化作金红色音符,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吱呀——」朱门应声而开,门内是条九曲回廊,廊柱上缠绕着青铜编钟,每只钟体都刻着「黄钟」二字。蔡泽掏出袖中《连山易》残卷,书页在风中自动翻到「律吕调阳」篇:「黄钟为十二律之首,对应子月,属土......但此处编钟皆属金,明显违背五行相生之序。」
「金克土,是要镇住什么?」青鸾抚过冰凉的钟体,编钟残片在袖中发烫,与钟体共鸣出浑浊的宫音:「听这音色,钟里好像封着东西。」
芈玄不耐烦地踹向最近的编钟,火符红光闪过,钟体裂开缝隙,里面竟滚出一具身着华服的骸骨,后颈插着支刻有「黄钟」二字的骨簪。李砚用火麟枪挑起骨簪,枪头火苗瞬间变成幽蓝色:「是明脉乐师的骸骨,骨簪材质是烛龙脊骨......镇北王用本族乐师祭钟?」
「更奇怪的是——」蔡泽蹲下身,翻开骸骨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暗脉刺青:「此人竟身兼明暗两脉印记,这在乐律宗规里是死罪。」
青鸾猛地想起钟离小臂上的凤凰刺青,与自己的纹路完美衔接。她下意识摸向手腕,凤凰纹边缘的金斑蛊印突然发烫,竟在雪地上投出十二道影子,每道影子都对应一尊编钟。
「看影子!」?璃的锁链突然绷紧,冰蚕毒液在廊柱上结成冰花:「每道影子末端都有蛊虫爬动,是金斑蛊蝶的幼虫。」
众人这才发现,雪地上的影子里果然有细小的金色斑点在蠕动,正顺着回廊向深处蔓延。芈玄刚要撒出离火符,蔡泽急忙按住他手腕:「不可!黄钟属土,离火生土,只会助长裙蛊势!」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它们爬过去?」芈玄甩开他的手,银剑在掌心划出血痕:「本少爷的血属火,以血为引......」
「用商音!」青鸾突然想起破阵时的五音顺序:「金生水,商音属金,可克土中蛊虫!」她摸出编钟残片,就着廊柱上的铜铃敲击,清越的商音响起,雪地上的金斑幼虫竟纷纷爆裂,化作黑血渗入青砖。
「好个明暗混血的丫头!」苍老的笑声从回廊尽头传来,一位身着玄色深衣的老者拄着鸠杖走出,腰间玉佩刻着「子」「丑」双字:「老身是镇北王府大祝,恭候各位多时了。」
李砚的火麟枪首指对方咽喉:「你怎知我们会来?」
老者抚须而笑,鸠杖轻点地面,青砖下突然传出隆隆机括声。青鸾脚下的积雪瞬间被吸干,露出地砖上刻着的十二律吕图,中央位置嵌着块残缺的玉璧——正是她怀中的「渟圭」残片。
「伯鸾大人十年前就留下预言,说今日必有凤凰衔圭入渟圭。」老者抬手,廊柱上的编钟同时鸣响,竟奏出《大武》破阵曲的片段:「老身奉镇北王之命,在此等候破阵之人。」
「镇北王?」青鸾取出残片,刚要嵌入玉璧,蔡泽突然按住她手背:「且慢!此曲虽为《大武》,但宫音走调,分明是暗脉篡改过的版本!」
老者瞳孔骤缩,鸠杖顶端突然迸出毒针,却被?璃的锁链缠住。冰蚕毒液顺着杖身蔓延,老者惊惶后退,撞翻一尊编钟,里面滚出的骸骨竟穿着镇北王服饰,后颈插着与左使同款的断弦琴簪。
「这是......初代镇北王?」李砚认出骸骨腰间的赤麟玉佩,与自己的家传玉佩纹路相同:「他为何会被做成蛊钟活祭?」
老者见阴谋败露,突然咬破舌尖,喷出黑血在律吕图上,地砖瞬间裂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地宫。青鸾被气浪掀得后退,残片脱手飞出,竟首首坠入地宫深处。
「追!」芈玄第一个跃下地宫,离火符照亮通道,只见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嵌着编钟,每只钟内都封着具乐师骸骨,钟体刻着「黄钟」「大吕」等律吕名,却都被朱砂涂改成「无射」。
「这是偷梁换柱之计!」蔡泽展开罗盘,指针竟指向头顶:「他们用黄钟位做幌子,真正的生门在......」
话音未落,通道尽头突然涌出赤背蜈蚣,组成巨大的「羽」音符号。青鸾摸向腰间,这才发现编钟残片己遗失在地宫入口。李砚急忙挥动火麟枪,赤麟纹与蜈蚣群中的灯笼共鸣,竟照出通道顶部悬着的十二口青铜鼎,每口鼎上都刻着镇北王的生辰八字。
「是替身蛊!」蔡泽惊道:「镇北王用十二具替身活祭,混淆生门方位!」
?璃的锁链突然缠住青鸾腰际,将她拽向右侧石壁:「这里有暗格!」暗格里竟摆着一座小型乐律沙盘,沙盘中央插着面绣着「二王并立」的旗帜,旗面上用金线绣着两条交缠的烛龙。
「一国二王......」青鸾想起钟离曾说镇北王府藏着烛龙复苏的秘密:「难道镇北王想效仿古蜀国,立双子为王,借阴阳失衡唤醒烛龙?」
芈玄突然指着沙盘边缘的玉匣:「看!里面是镇北王的密旨!」密旨用明脉秘火写成,遇火显形:「丙午年,烛龙将醒,需以伯鸾血脉为引,开渟圭地宫,启十二律吕阵......」
「伯鸾血脉?」李砚猛地看向青鸾,后者手背上的蛊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青鸾,你的血......」
「原来如此。」低沉的声音从通道尽头传来,一位身着黑金王袍的男子踱步而出,腰间玉佩刻着完整的「渟圭」二字,与青鸾的残片严丝合缝:「伯鸾之女,果然能让我的替身蛊阵显形。」
「你是镇北王?」青鸾握紧青铜埙,埙口突然吹出阴风,将男子的王袍下摆掀起——他左腿竟是青铜义肢,关节处刻着与左使相同的断弦琴纹身。
「不错,本王正是镇北王,也是暗脉右使。」男子抬手,通道两侧编钟齐鸣,青鸾腕间的凤凰纹突然与他的纹身共鸣,在地面映出完整的十二律吕图:「十年前,本王与左使联手,用伯鸾的残魂做阵眼,用镇北王府的乐师做活祭,就是为了今日......」
「你说谎!」青鸾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联手布阵」:「我父亲是为了阻止烛龙复苏!」
「阻止?」镇北王大笑,青铜义肢踏在律吕图上:「烛龙乃上古凶将,得之可掌天下生杀。伯鸾那蠢货竟想以身为祭镇住它,本王只好将计就计,用十二律吕阵反哺烛龙残魂......」
芈玄再也忍不住,甩出全部离火符:「狗贼受死!」赤红火鸟扑向镇北王,却被他抬手吸入青铜义肢,义肢瞬间膨胀成巨大的编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变徵」之音。
通道剧烈震动,顶部的青铜鼎纷纷坠落。?璃的锁链及时缠住青鸾,将她推向沙盘后的暗门:「快!生门在沙盘下方!」
五人跌进暗门,发现是间石屋,中央石台上摆着两口并排的青铜棺椁,左边棺盖刻着「镇北王」,右边刻着「副王」。蔡泽摸着棺椁边缘的乐律咒文,脸色惨白:「这是商周时期的『二王殉葬制』,需以孪生兄弟为祭,取阴阳平衡之意......」
李砚用火麟枪挑开右边棺椁,里面竟躺着具与镇北王一模一样的尸体,后颈插着支刻有「黄钟」的玉簪,左手握着半卷《大武》曲谱,右手攥着块染血的赤麟玉佩——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兄长之物。
「皇兄!」李砚踉跄着跪倒,发现兄长小臂上竟有与青鸾相同的凤凰蛊印:「怎么会......他为何会有明脉血统?」
青鸾突然想起钟离的刺青,以及镇北王与左使的孪生之谊,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难道......镇北王与副王是孪生兄弟,分别继承明暗两脉,而我父亲......」
「没错,伯鸾是本王的乐师,也是副王的挚友。」镇北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青铜义肢破顶而入:「当年副王爱上明脉女子,生下你——青鸾,明暗混血的凤凰血脉。」
青鸾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后背抵在左边棺椁上。棺盖突然缓缓打开,里面躺着的竟不是尸体,而是闭目沉睡的伯鸾,他胸前插着的青铜埙正在吸收青鸾的蛊印金光。
「父亲?!」青鸾伸手触碰他的脸,触感竟如活人般温热:「你不是死了吗?」
伯鸾缓缓睁眼,眼中流转着明暗双色光芒:「鸾儿,当年我与副王联手布下十二律吕阵,表面是为复活烛龙,实则是为了......」
话音未落,镇北王的义肢突然掐住伯鸾脖子,将他提至半空:「住口!本王岂能让你坏了大事?」伯鸾咳嗽着吐出黑血,却趁机将青鸾推向李砚:「带她走......去宗庙......黄钟位的真正生门......在渟圭玉璧里......」
李砚握紧皇兄留下的赤麟玉佩,玉佩突然与火麟枪共鸣,在石屋地面映出宗庙方位。芈玄急忙背起蔡泽,?璃斩断镇北王的义肢锁链,五人顺着光影裂缝冲出地宫。
镇北王府宗庙的飞檐上,鸱吻兽首正随着子时的钟声张开嘴,露出里面嵌着的渟圭玉璧。青鸾摸出残片嵌入璧中,玉璧突然发出万丈金光,照亮宗庙内十二根刻着律吕名的石柱。
「按《大武》曲谱,先击黄钟,再叩大吕......」蔡泽掏出残卷,却发现曲谱最后一页被血染红,写着「非明暗双血不能终章」。
青鸾与李砚对视,同时伸出手。她的凤凰纹与他的赤麟纹交缠在一起,化作金色琴弦。芈玄银剑击钟,?璃锁链敲柱,五音再次共鸣,竟在宗庙中央凝成实质的凤凰与赤麟虚影。
「破阵!」青鸾大喝一声,虚影冲向鸱吻,玉璧应声碎裂,露出里面藏着的烛龙残魂。镇北王怒吼着扑来,却被伯鸾突然出现的虚影拦住:「烛龙属于天地,不该被凡人利用!」
烛龙残魂发出震天咆哮,却在五音共鸣中渐渐消散。青鸾感到蛊印的灼烧感消退,低头只见手背上的凤凰纹己完全覆盖金斑,而伯鸾的虚影正微笑着向她点头。
「父亲......」青鸾轻声呼唤,虚影却化作光点融入玉璧残片。李砚捡起皇兄的赤麟玉佩,发现玉佩里竟藏着半张烛龙封印图,与青鸾的埙中乐律图拼成完整图谱。
「暗脉的阴谋暂时挫败了。」蔡泽擦去额角冷汗,罗盘指针终于恢复正常:「但镇北王逃走了,而且咸阳宫的鸱吻......」
「皇兄还在承天门上。」李砚握紧玉佩:「我们必须立刻赶回咸阳,阻止应钟之刻的到来。」
青鸾望向宗庙外的天空,乌云散去,朝阳初升。她将青铜埙收入怀中,埙身的「渟圭」二字此刻竟泛着温润的白光。芈玄踢了踢地上的镇北王义肢,突然指着义肢关节处的刻字:「看!这里有『钟离』二字!」
众人瞳孔骤缩,想起钟离腰间那半截赤麟剑,以及他对镇北王府的熟悉。青鸾突然意识到,钟离小臂上的凤凰刺青,或许并非明脉印记,而是......
「不管怎样,下一站——咸阳宫。」她翻身上马,风吹起鬓角碎发:「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找一个人......钟离。」
马车驶出镇北王府时,朱门上的「渟圭」匾额突然坠落,露出门内隐藏的石刻——两条交缠的烛龙正在日月间搏斗,下方刻着一行小字:「明暗相生,方得永恒」。
青鸾摸向手腕的凤凰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鸾儿,你父亲不是英雄,也不是懦夫,他是走在明暗之间的引路人。」
车轮碾碎残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车辙。远处的咸阳城隐约可见,承天门上的鸱吻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子时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