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棱崩裂的脆响还在耳畔回荡,芈玄的指尖仍凝着太阿剑崩碎时的荧光。
青鸾的羽翎法杖“当啷”砸在冰面上,她盯着雪地上渐暗的剑魄碎片,声音发颤:“芈玄,这剑……这剑连你掌心的灼痕都骗过去了?”
“骗的从来不是剑。”芈玄忽然蹲下身,指尖掠过残魄碎片,寒渊底部翻涌的墨色寒气中,玄武纹石座的裂痕正渗出细微金光,“是人心。”他抬头望向面色发白的蔡泽,“三个月前在蓟城黑市,那老剑商递剑时手腕内侧的玄武刺青——你看见的吧?”
蔡泽的青铜算盘在指间猛地转了半圈,算珠相撞声惊起冰缝里的雪蛛:“原来从卖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布好了局。残魄认主的血契、七星寒渊的星图、甚至剑鞘上的纹路……”他突然掀开棉袍,露出贴胸的半幅羊皮卷,朱砂星图在夜色里泛着血光,“都是引我们来破往生剑冢的钥匙。”
青鸾猛地抓住两人手腕,羽族特有的青蓝色眼瞳映着冰面下逐渐显形的剑痕:“你们看!这些剑痕不是天然形成的,是有人用太阿剑式在冰层刻了十年!每道剑痕的尽头都对着寒渊中心——”她忽然顿住,盯着某道剑痕尾部的焦黑痕迹,“像凤凰尾羽扫过的灼痕。”
芈玄的指尖骤然收紧。七年前在羽族禁地,他见过同样的灼痕——在一柄插在焦土上的断剑周围,剑身上的玄武纹里渗出的,正是与此刻残魄相同的金光。师傅临终前咳血的手曾按在他手背:“若有一日剑碎,便去极北找玄武逆位之处……”
“逆位玄武。”他忽然低喃,望向蔡泽手中的羊皮卷,“玄武主北,逆位则指南方离火。剑主陨落之地根本不是极北,是咸阳宫地下的剑冢——而这里,不过是他用残魄布下的镜像迷阵。”
冰面突然发出蛛网状的龟裂声。青鸾眼尖地看见寒渊中心浮出十二道血剑,每道剑身上都刻着半拉玄武纹,与芈玄碎裂的剑鞘严丝合缝:“这些是……剑主的残肢?”
蔡泽的算盘“啪”地断成两截:“往生剑冢的‘借魂阵’!每柄残剑都封着剑主的一缕怨魄,当年剜去他剑心的人,怕他化作剑魂复仇,便将他肢解封在此处——”他忽然盯住芈玄握剑鞘的手,那里正渗出金色血液,“而你体内的残魄,正是剑主的本命精魄,所以阵眼感应到你,才会提前苏醒。”
“所以剑碎不是意外。”芈玄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风雪碎在冰面上,“是剑主残魄在提醒我——寒渊下的不是尸骸,是他被剜去剑心后,用十二道残剑钉在岩床上的……剑胎。”
青鸾猛地拽住他的衣袖,羽族尾羽在身后紧张地炸开:“你怎么知道这些?三年前在洛水镇,你发着高烧还在刻玄武纹,当时我就觉得……”她忽然看见芈玄掌心浮现的淡金剑纹,和寒渊岩床上的剑痕分毫不差,“你是不是早就见过这些剑痕?在羽族禁地的古树洞?”
风雪突然静止。芈玄望着青鸾眼中倒映的自己——瞳孔深处正泛着赤金光芒,那是残魄与剑主怨魄共鸣的征兆。七年前的记忆如冰锥刺脑:潮湿的树洞,焦黑的断剑,剑柄处模糊的“太阿”二字,以及剑身上倒映的、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年面容。
“师傅说那是羽族先烈的佩剑。”他喉间发苦,指尖抚过剑鞘裂痕,“原来从捡到残魄的那天起,我就是剑冢主人养的‘剑炉’——用我的血温养残魄,等怨魄攒够十二道,就能重铸剑主身躯。”
蔡泽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玉珏,与岩床上的玄武纹契合时,冰面下浮出密密麻麻的尸骸:“二十年前咸阳宫变,太阿剑主被剜去剑心,尸身被肢解封入北荒。这些守阵的冰棱,全是当年参与剜心的剑侍骨血所化——”他突然指向寒渊深处,“看!剑心在动!”
幽蓝水面上,核桃大的金色光团正朝着芈玄的方向缓缓滚动,每移动一寸,岩床剑痕就渗出一滴金血。青鸾的砗磲贝坠突然发烫,贝坠内侧的楚篆亮如白昼:“三纹合契,魂引自开”——正是方才在往生殿看见的守魂阵口诀。
“他们要的不是剑冢,是剑主重生。”芈玄忽然将剑鞘抛向寒渊,残魄碎片却在半空凝成剑形,首指光团,“用我的血解开十二道残剑封印,再让剑主魂魄借我的身躯重生——就像七年前在树洞,那个戴面具的人对我做的那样。”
青鸾的羽翎法杖“砰”地炸开青色光盾,挡住突然射来的冰棱:“所以七年前的刺客不是冲我来的,是来确认残魄是否入体!”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颈间扯下银链,链上挂着半块烧痕累累的剑穗,“这是你从刺客手里抢回来的,当时剑穗上的香草还沾着金血——和现在寒渊里的光团一样!”
蔡泽的算筹在空中摆出北斗阵,却在触到冰棱时发出哀鸣:“阵眼在剑心!阿玄,你必须现在做决定——是让残魄吞噬你,还是用《铸剑师手记》里的‘人剑分魂术’?”
“分魂术?”芈玄一愣,忽然想起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牛皮纸,上面画着与剑鞘相同的玄武纹,“你怎么知道铸剑师秘传?”
“因为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你师傅被剜去右手剑纹!”蔡泽突然吼道,算珠噼里啪啦落满冰面,“他用最后的力气把残魄打进你体内,自己却被做成守阵冰棱——方才那些冰棱上的咒文,分明是他的笔迹!”
青鸾的法杖“咣当”落地。她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芈玄握剑,左肩都会浮现淡金剑纹,为何三年前在客栈,刺客总盯着他的掌心——那是剑主残魄认主的印记,也是咸阳宫剑侍追杀的标记。
“分魂术要剜出残魄,我会死。”芈玄望着逐渐逼近的光团,剑鞘碎片自动悬浮在掌心,“但如果融合……”他忽然看向青鸾,“你记得羽族禁地的石碑吗?上面刻着‘凤凰衔剑,焚尽往生’——或许,这具被养了十年的剑炉,本就是为了这一刻。”
“不行!”青鸾突然展翅飞到他面前,羽刃抵住他心口,“七年前你替我挡下三道剑伤,现在我就算拼了羽族精魄,也不会让你变成剑魂容器!”她转头望向蔡泽,“用算筹摆‘离火三叠阵’,我带他从冰缝潜走,你去引开剑心的感应——”
“来不及了!”蔡泽突然将玉珏拍进芈玄掌心,自己掏出三枚燃魂符,“阵眼在寒渊正北,那里有剑主残留的地脉之力。青鸾,你用‘凤鸣九重天’炸开冰面,阿玄,你带着残魄往南跑,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话音未落,十二道血剑突然破水而出,剑身上的玄武纹与芈玄掌心金纹共鸣。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跪在岩床上,面前是浑身插满断剑的骸骨,心口处的光团正发出心跳般的震颤。
“阿玄!”青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的羽翎结界正在血剑冲击下摇摇欲碎,“别碰光团!那是剑主的怨魄,会吞噬你的神智——”
“但也是唯一能让我看清真相的钥匙。”芈玄忽然握住骸骨的手指,金血顺着指缝流入他掌心,记忆如潮水涌来:咸阳宫密道,青铜面具人举着真正的太阿剑,剑身上倒映的不是别人,正是幼年的自己;铸剑师在剑炉前痛哭,将半块残魄按进他心口,同时刻下与剑鞘相同的玄武纹;还有师傅临终前的话:“莫信剑冢传言,你才是太阿剑主选中的……容器。”
“原来我不是持剑者,是剑本身。”芈玄低笑,指尖抚过骸骨心口的凹陷,那里还留着剜去剑心的血痕,“他们剜去剑主的剑心,用我的血肉重铸剑胚,再把残魄种进我体内,就是为了让剑主借我的身躯重生。”
蔡泽的算筹突然从背后刺来,精准点在他膻中穴:“清醒点!你现在的眼神和七年前在树洞时一样——被剑主怨魄侵蚀了!”他额头冷汗首冒,“当年你师傅用分魂术替你挡住第一次反噬,现在残魄碎了,怨魄正从寒渊裂缝里钻进来!”
青鸾趁机拽住芈玄手腕,风刃割开他掌心,将血滴在骸骨心口:“剑主前辈,当年剜你剑心的人还在咸阳宫,你难道想借阿玄的身体复仇,却让他魂飞魄散吗?”贝坠蓝光与金血共鸣,竟让光团停止了颤动,“我们帮你找回剑心,但你得先放过他!”
骸骨的手指突然蜷紧,掌心浮现出半枚剑穗。芈玄认出那是师傅常年佩戴的饰物,穗尾的香草正是方才引动残魄的关键。记忆突然接通最后一块碎片:七岁那年,戴斗笠的铸剑师将他从火海里救出,剑穗上的香草还滴着金血——原来师傅就是当年替剑主铸造残魄的人。
“他把残魄封进我体内,是为了让剑主怨魄有个容身之所,从而避开咸阳宫的追杀。”芈玄低声道,握住骸骨的手,“现在残魄碎了,怨魄只能附在我身上,但剑心还在他们手里……”
寒渊突然发出轰鸣。远处的雪原裂开深不见底的裂缝,十二道血剑腾空而起,在三人头顶组成逆位玄武阵。青铜面具人的笑声从冰缝里渗出:“不错,剑心就在咸阳宫剑冢,不过要拿它,得先过了我这关——还有你体内的剑主怨魄,怕是等不及要吞噬你的神魂了吧?”
芈玄忽然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抚过眉心,某个陌生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小剑炉,二十年前没炼成的人剑合一,现在该成了。”他瞳孔骤缩,看见蔡泽和青鸾的身影突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持剑的咸阳宫剑侍,而他们手中的剑,每柄都刻着与他掌心相同的金纹。
“是幻觉!”青鸾的羽刃突然划破他手臂,疼痛让芈玄猛然清醒,“怨魄在篡改你的记忆!阿玄,记住三年前在洛水镇,我们一起烤火时你说的话——‘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剑碎了,握剑的手还能抓住光’。”
她的话像重锤敲碎幻境。芈玄望着青鸾眼中倒映的自己,那里没有赤金光芒,只有坚定的墨色——原来怨魄最擅长的,是让人迷失在过往的愧疚里。他忽然握紧剑鞘碎片,残魄荧光与青鸾的羽光、蔡泽的算筹金光交融,在冰面上划出从未见过的剑式:凤凰展翅时,尾羽卷着北斗星芒,剑刃所过之处,血剑应声而断。
“这是……剑主当年未创完的‘焚天剑式’!”蔡泽惊呼,算筹在空中补全最后一道星位,“以人魂为引,借地脉之力,原来破阵的关键不是毁阵,是让剑主残魄认主!”
芈玄只觉掌心一热,骸骨心口的光团突然飞入他体内,在丹田处化作金色剑心。寒渊的冰水竟开始沸腾,十二道血剑悲鸣着坠入水中,岩床剑痕纷纷亮起,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冰面上——那不是三道人影,而是中间的人影背后,隐约有凤凰展翅,两侧分别是算筹星图与翔鸟尾羽。
“原来三纹合契,指的是我们三人。”青鸾忽然笑了,贝坠的蓝光与芈玄掌心的金纹、蔡泽算筹的银光连成一体,“剑主需要的不是容器,是能替他守住剑心的人——就像当年他替北荒百姓挡住冰渊之祸那样。”
冰面突然裂开一条通道,尽头是南方渐亮的天际。芈玄捡起半块玉珏,上面新显的字迹首指咸阳宫:“剑冢三门,玄武为钥,凤凰引光,星算定局。”他望向蔡泽和青鸾,忽然露出久违的笑:“看来我们的角色,从不是棋子。”
蔡泽弹了弹断裂的算盘:“早说了我这算盘珠子沾过汨罗江的水,算得出天命算不透人心——不过现在,倒是算出咸阳宫的剑侍们,要迎接一场硬战了。”
青鸾展开风行结界,羽刃轻轻点在芈玄肩头:“先说好,到了咸阳,你不准再擅自挡剑。七年前在羽族,要不是你把我护在身后,我这尾羽早被剑侍削光了。”她忽然看见芈玄腰间的碎剑鞘,残魄碎片正围着剑鞘旋转,凝成凤凰雏形,“看来太阿剑碎了也好,毕竟……”
“毕竟真剑在人心。”芈玄接过话头,望着逐渐消失的七星寒渊,那里不再是阴森的冰渊,而是倒映着三人身影的镜湖,“剑主用残魄设局,不是为了复仇,是等三个能看懂剑痕里‘共生’二字的人——看懂剑与人,从来不该是主从,而是并肩。”
风雪渐歇,三人的脚印在雪原上延伸向南方。青鸾忽然指着天际:“看!有流星往咸阳方向去了。”蔡泽眯眼望去,发现流星轨迹竟与方才剑式的走向一致,而芈玄掌心的金纹,此刻正与流星同频震动。
“那不是流星,是剑侍的传讯火符。”芈玄握紧剑鞘碎片,凤凰虚影在指尖展翅,“他们知道残魄碎了,剑主怨魄却入了我身——这意味着,咸阳宫的剑冢大门,终于要为真正的主人开启了。”
蔡泽忽然从袖中掏出酒葫芦,往三人掌心各倒了点北荒烈酒:“敬剑碎,敬真相,敬接下来的硬仗——愿我们手中无剑,心中有光。”
青鸾笑着碰了碰他的葫芦:“呵呵,你这话说得倒像个诗人。”
“诗人?”蔡泽挑眉,算筹在指间转出花,“等见到楚墨的影卫,你就知道我这诗人算筹,算得出十万大军动向,也算得出……”他忽然瞥向芈玄,“某人藏了七年的羽族禁地秘密。”
雪原上响起轻笑,混着风雪飘向南方。而在他们身后,七星寒渊的冰层下,骸骨的手指悄然松开,掌心里躺着的,是芈玄方才留下的、带着凤凰纹的血珠——那不是剑炉的印记,而是剑主与持剑者,终于达成的平等契约。
南方的朝阳刺破永夜,宫室的飞檐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芈玄望着地平线,忽然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剑碎,不是终结,是让持剑者学会,用双手握住比剑更重要的东西。”
一阵摇铃声响起,蔡泽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
“梦里经历什么故事了,和我说说吧,小菜籽。”“我说怎么内容这么奇怪……你……”
“幻术好久没用了,入你的梦练练手。”
“你这老神棍……”
“咳咳,说正事,北荒呆不得了,小青鸟不对劲。”“嗯……嗯?哪跟哪啊?”
“入梦的幻术,我不是给你施了,给她也施了,但是没有作用。”“正常啊,他不是医者吗?”“医者医身幻,我这,可是心幻……”
“那……我们怎么办?”
“呵呵,先别声张,再观察观察……对了,不打扰你了,重新做个好梦吧。”
芈玄拿走了昨夜遗留在蔡泽房中的酒壶,将门轻轻一关。
“搞什么啊……”只一柱香,鼾声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