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吴再春,车队,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再次上路。
但所有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他们心中燃烧的,是报效祖国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而现在,这份热情之中,多了一份……从地狱里淬炼出的、冰冷的坚毅。
他们亲眼见证了死亡,也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肩上所承载的,究竟是怎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而林默(钱有德),则彻底抛弃了他那副“国府专员”的伪装。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车队里、偶尔说几句场面话的“押运官”。
他变成了这支车队的……真正的“守护神”,为了车队的安全,在众人的极力阻止下,他主动承担了一部分探路的工作。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个指令,都精准而有效。
“前方三公里处,左侧山壁有新近的裂缝,土质松软,有塌方风险。所有车辆,保持二十米间距,减速慢行,快速通过!”
“今晚在这里宿营,不要靠近河边,上游的雨水,可能会在半夜形成山洪。”
“阿豪,你的车,左前轮的轴承有异响,停下来,我帮你看看。”
他总能凭借一种近乎“野兽首觉”般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第六感”和技术专业性,提前预知到那些隐藏在路途中的、致命的危险。
他也总能用他那仿佛无所不能的“修理技术”,解决掉那些连王文松这个科班出身的工程师都挠头的机械故障。
更神奇的是,他的那个半旧的皮箱,就像一个百宝箱。
当车队里一名司机,因为被毒蚊子叮咬,不幸染上疟疾,高烧不退,眼看就要不行的时候,林默总能“恰好”地,从皮箱里,拿出几片……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据说是“德国产的特效奎宁”,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当车队耽误行程,未能及时到达下个物资点导致食物耗尽,所有人都在忍饥挨饿的时候,
他又总能“碰巧”地,在附近的山林里,“打”到几只的野兔和山鸡,为大家改善伙食。
机工们刚开始还不习惯,这个国民党专员竟然凡事冲在前面,和别的官老爷天差地别时,
林默又坐上驾驶位,熟练的开着道奇卡车走过己经被淹没的道路,
众人索性不再去追问,这位神秘的“钱大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好运气”和“好技术”。
他们感受到,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这支在危险边缘挣扎的车队,就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幸运的光环之下。
他成为了这支车队的主心骨。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全感。
……
在经历了近二十天、如同地狱般的艰难跋涉之后,这支饱经风霜的车队,终于,在车轮上沾满了厚厚的红土,车身上布满了无数的划痕和撞击的印记之后,缓缓地,驶入了春城昆明的地界。
当车队看到远处那熟悉的、属于昆明城的轮廓时,当他们闻到空气中那熟悉的、属于家乡的烟火气时。
这些在路上,面对塌方、面对疾病、面对死亡,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的铁血汉子们,再也忍不住,一个个,都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方向盘上,发出了如同野兽般、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他们,终于……回来了!
……
昆明,西南运输总站。
这里,是滇缅公路的中国起点,也是大后方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
按照规定,陈启明和那三名幸存的老司机,将在这里的“南洋机工招待所”,进行为期数天的休整,清洗掉身上的疲惫和征尘,然后,等待着被编入新的车队,再次,踏上那条……没有尽头的血色之路。
招待所门口,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没有太多的话语,也没有虚伪的客套。
那个之前最活泼的司机阿豪,走上前,对着林默,重重地,鞠了一躬。
“钱大哥,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我两次命!我阿豪这条命,就是你的!将来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一句话!”
另一位名叫老孙的司机,则红着眼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被手汗浸得有些潮湿的布包,递给了林默。
“钱大哥,这是……这是我们几个凑的。不多,就几块大洋。我们知道,您在重庆,当官也不容易,也需要打点。这点钱,您拿着,就当是……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林默看着那几块来之不易的、沾满了机油和汗水的大洋,再看看眼前这几张质朴而又真诚的脸,他的心,再次被一股暖流所填满。
他没有拒绝。
他知道,如果他拒绝,就是看不起这份……用命换来的兄弟情。
他接过那几块沉甸甸的大洋,揣进怀里,然后,对着所有人,重重地,一抱拳。
“兄弟们,保重!”
陈启明走到了最后。
他看着林默,那双戴着眼镜的、斯文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敬佩,有感激,更有……一种知己般的信任。
“钱先生,”他郑重地说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你这个朋友,我陈启明,交定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知道,你所图的,绝不仅仅是当官和金钱。将来,若有任何差遣,只需通过我们筹赈总会的渠道,找到我,我陈启明,万死不辞!”
林默的心,猛地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聪慧过人、己经隐约猜到了什么的年轻人,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保重。”
林默目送着他们,走进那间简陋但却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招待所。
今日一别,以这条路的死亡率,或许……就真的是,再也无缘相见了。
他转过身,没有再回头,独自一人,向着军统在昆明的交接仓库走去。
他的背影,在昆明那温暖的残阳之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萧瑟,也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