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石阶苔痕浅(上)

白家染坊的人离去后,“云岫居” 的空气里仍漂浮着压抑的尘埃。

被踩踏的蓼蓝枝叶渗出深紫色汁液,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流淌,在阳光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极了未干的伤口。

时芋蹲下身拾起一片破碎的叶子,叶脉间残留的染料沾在指尖,她心里涌起一阵不甘,明明是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却被无端指责抄袭,难道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创新,注定要在这样的质疑中艰难前行?

顾山远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散落的画稿,他垂眸盯着那张引发争议的设计图,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喉结动了动,将图纸小心翼翼地塞进褪色的布包。

他的内心充满警惕,白家的发难来得蹊跷,背后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而他必须保护好时芋和 “云岫居”,就像守护着那些濒临失传的传统技艺。

“去见见赵师傅吧。”

顾山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过的木头,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抬头望向苍山,远处云雾正缓缓吞噬山腰,云层翻涌间,隐约露出一角古老的飞檐,那是山中古寺的屋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木雕手艺,是整个大理最地道的活计。”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某个遥远的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时芋注意到他说话时,无意识地着布包的边缘,那是多年前母亲留下的物件,承载着他对传统技艺最初的记忆。

时芋想起之前从 “绕三灵” 舞蹈中获取的灵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中燃起一丝期待,木雕或许会成为解开扎染设计困境的新钥匙。

她的骨子里充满对传统技艺的热爱与探索的执着,每一次接触新的传统工艺,都像是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其中的宝藏。

“真的吗?那我们快走吧!” 她兴奋地站起身,裙摆扫落桌上几片碎纸,却浑然不觉。

两人骑着吱呀作响的电动车,沿着洱海蜿蜒前行。

五月的阳光将湖面镀成流动的碎金,粼粼波光反射在他们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电动车驶过环海公路的颠簸路段时,车筐里的速写本被震得上下跳动,时芋伸手按住本子,触到封面残留的颜料痕迹,那是她昨夜修改设计图时不小心留下的。

她看着沿途的风景,内心盘算着如何将木雕元素与扎染结合,每一处水波、每一片云彩,在她眼中都可能成为设计的灵感,她渴望用自己的作品让传统技艺焕发出新的生机。

“你说赵师傅的木雕,会不会和绕三灵的舞蹈一样,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 她侧头大声问道,风吹散了她的话语,却难掩语气中的雀跃。

顾山远专注地盯着前方道路,风将他的衣角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把旧钥匙,那是老染坊的钥匙,承载着他不愿提及的过往。

他思绪却还停留在白家的威胁上,眉头紧皱,眼神中透着忧虑,“希望他愿意见我们吧。”

他低声回应,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风波,而他必须未雨绸缪,守护好这来之不易的传承与创新的火种。

赵师傅的木雕坊藏在苍山脚下的密林中,越往里走,光线越显昏暗,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宛如一片光影交织的梦幻之地。

空气越发清冽,混杂着松树的清香、泥土的潮湿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木头的味道。

一条铺满松针的小路通向青砖灰瓦的院落,松针在脚下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路边的灌木丛中,偶尔有小松鼠窜过,带起一阵枝叶的晃动。

还未走近,叮叮当当的凿刻声便穿透茂密的枝叶传来,声音时急时缓,如同山间溪流的节奏。

院墙上的爬山虎长得格外茂盛,深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只在靠近门楣的地方露出半幅褪色的对联,“一刀一凿见天地” 几个字虽己斑驳,却仍透着苍劲的力道,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坚守。

此时,一阵山风拂过,满墙的爬山虎叶子翻涌,露出叶片背面的淡绿色,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泛起波浪,叶子摩擦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鸟鸣声交织在一起。

时芋内心充满期待与紧张,她攥紧了衣角,望着紧闭的木门,“顾山远,你说我们要怎么开口,才能让赵师傅愿意教我们?”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

顾山远则回忆起儿时见过赵师傅雕刻的场景,那时的木雕坊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他心中满是感慨,也更加坚定了让传统技艺复兴的决心。

他轻轻拍了拍时芋的肩膀,“别担心,尽力试试。” 他的手掌带着温度,传递着安抚。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一股陈旧的木香裹挟着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屋檐下筑巢的麻雀。

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头顶响起,羽毛零星飘落。

院子里,几只芦花鸡正悠闲地在木料堆里刨食,见有人来,“咯咯” 叫着扑棱着翅膀跑开,爪子刨起的木屑在空中飞舞。

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在地面上形成明暗交错的光影,照亮了部分木料,也让角落里的老树根显得更加阴森。

地上堆满了形态各异的木料:一截表面布满瘤节的老树根蜷缩在角落,像是沉睡的怪兽,树皮上还留着被虫蛀过的痕迹,那些孔洞边缘己经发黑;

几截被锯开的檀木截面泛着温润的光泽,散发出淡淡幽香,年轮清晰可见,仿佛记录着树木生长的岁月,凑近还能看到截面上细小的树脂结晶在阳光下闪烁;

还有些半成品的木雕随意摆放着,未完工的龙头张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空而出,龙的鳞片处还留着未清理干净的木屑,而龙睛位置的凹陷处,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地面上厚厚的刨花堆积成小山,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象牙般的色泽,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正懒洋洋地趴在刨花堆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动,时不时伸出爪子拨弄着飘落的木屑,忽然它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来人,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

时芋被眼前充满古朴气息的场景吸引,她忍不住轻呼:“这里就像时光停驻的角落,每一块木头都像是有故事的老人。”

顾山远则担心赵师傅的坏脾气,他抿了抿唇,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老人接受他们的想法。

“赵叔!” 顾山远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正专注雕刻的老人却像没听见般,手中的刻刀依旧在木头上游走。

老人的工作区域被一盏老式钨丝灯照亮,昏黄的灯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也让他手中的木雕更显立体。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衫,袖口处用同颜色的线仔细缝着补丁,针脚密密麻麻,看得出是反复修补过的痕迹。

腰间系着的皮质工具袋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刻刀,每一把刻刀都被得圆润光滑,刀刃上还沾着些许木屑。

他佝偻着背,鼻尖几乎要贴上木料,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芒,每一刀下去都伴随着木屑飞溅,在灯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

时芋屏住呼吸,看着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灵活翻转,刻刀在木料上勾勒出蝴蝶翅膀的纹理,那动作精准得如同外科医生操刀,连翅膀上细小的绒毛都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老人忽然停下,从腰间工具袋里摸出一把更小的刻刀,眯着眼,在蝴蝶翅膀边缘细细雕琢,木屑如粉末般簌簌落下,落在他脚边的旧报纸上,报纸上还留着前些年的木雕作品报道,早己泛黄发脆。

时芋忍不住走上前,轻声说:“赵师傅,您这手艺真是绝了,这蝴蝶就像下一秒要飞出来一样。”

她的语气中满是敬佩,眼睛紧紧盯着木雕。老人却充耳不闻,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手中的木头。

在老人身旁的木凳上,放着一个豁口的搪瓷杯,里面装着己经凉透的茶水,杯壁上还挂着一圈褐色的茶渍。杯口边缘有几道细微的缺口,像是长期使用留下的印记。

旁边的小竹篓里,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形状的砂纸,有些己经被磨得薄如蝉翼,边缘还沾着细小的木粉,砂纸堆叠处,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赵师傅站在一座精美的木雕屏风前,笑容灿烂。

墙角处,一台布满灰尘的老式收音机静静立着,旋钮己经生锈,似乎许久未曾使用。

收音机旁边,靠着一根竹制的烟杆,烟嘴处被磨得发亮,烟杆上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

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在收音机表面形成一道光柱,光柱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缓缓舞动。

时芋注意到这些细节,心中猜测着老人的过往,她指着照片,轻声问:“赵师傅,这是您年轻时的作品吗?真美啊。”

老人的手突然顿了顿,随即又更加用力地雕刻起来,木屑飞溅得更高。

“机器刻的花又快又整齐,谁还耐烦看我们手工凿的歪歪扭扭?” 老人突然将刻刀重重砸在木桌上,桌上的工具被震得叮当作响,几枚细小的铁钉甚至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脸上的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满是岁月的沧桑。

“山远,你不该带外人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多年积压的怨气,像一把生锈的刀,每一个字都割着空气,说话时还用力地挥了挥手,仿佛要赶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