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妆聘玉

潇湘馆内,晨曦微露。薄雾如纱,缠绕在翠竹梢头,将整个院落笼在一片朦胧之中。窗棂上凝结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似撒了一把碎钻。

黛玉倚在雕花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新插的一枝白梅。那梅枝斜逸,三两朵半开的花苞缀在枝头,素净得几乎透明。晨光透过茜纱窗,在她素白的指尖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连指甲盖上那一弯小小的月牙都显得莹润起来。

"姑娘又起得这样早。"紫鹃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盖碗,碗口氤氲着袅袅热气,"昨儿王爷特意嘱咐了,这药膳要趁热用才有效验。"

黛玉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见紫鹃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不由耳根微热:"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大清早就来打趣我。"

紫鹃将盖碗放在案上,揭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姑娘冤枉我了。这真是北静王府清晨刚送来的,说是王爷寅时就起身,亲自盯着灶上熬了两个时辰呢。"她一边说一边取出象牙箸,"您瞧,里头配了燕窝、山药、茯苓、炒薏米、莲子,另加了少许陈皮和桂花,王爷特意嘱咐少放冰糖,怕伤了姑娘的脾胃。"

黛玉接过瓷碗,只见粥色如玉,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瓣,竟半点药味也无。她小啜一口,清甜温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连胸口都跟着暖了起来。

"姑娘这几日气色好多了。"紫鹃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黛玉的面容,"眼下的青影也淡了,夜里可还咳嗽?"

黛玉摇摇头,又饮了一口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他……今日会来吗?"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如玉石相击:"林姑娘这是在念着本王?"

黛玉手一颤,险些打翻粥碗。抬头望去,只见北静王水溶一袭月白锦袍踏入院中,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响,手中提着一个紫檀木雕花药箱。晨光落在他肩头,将锦袍上暗绣的云纹照得若隐若现,整个人如披着一层银辉。

紫鹃忙福身行礼,抿着嘴退到一旁。水溶己走到窗前,见黛玉慌忙放下粥碗,眼中笑意更深:"不急,姑娘先用完早膳。这药膳须得空腹服用,但也不能太饿着。"

黛玉指尖捏着帕子,低声道:"王爷今日怎的来得这样早?"

"昨日方子调整了一味药。"水溶将药箱放在案上,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手腕,"把黄芩换成了金银花,怕姑娘服用不适,特来瞧瞧。"

他的指尖温暖干燥,轻轻搭在黛玉纤细的脉门上,竟让她莫名安心。黛玉垂眸,看见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是一双既能执笔挥毫又能施针救人的手。

"嗯,脉象比前日平稳些了。"水溶诊完右手又换左手,神色专注得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肝气也舒展许多,看来那安神的方子见效了。"

黛玉悄悄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慌忙又低下头去。水溶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瓶身绘着几枝淡雅的白梅:"这是新配的安神丸,用茉莉花露送服,夜里能睡得更踏实。"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我知姑娘常失眠多梦,这药能安魂定魄。"

黛玉接过药瓶,指尖不小心与他相触,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水溶却顺势握住她的手,将一个小巧的鎏金手炉塞进她掌心:"秋深露重,姑娘的手太凉。"那手炉不过鸡蛋大小,却做工精巧,炉身上镂空雕着蝶恋花纹,里头炭火正旺,却不烫手。

紫鹃在一旁看得真切,悄悄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带上房门。黛玉只觉得脸颊发烫,连耳垂都热了起来,却听水溶忽然正色道:"姑娘近日可还觉得胸闷?那日施针后,气海穴可有不妥?"

这一问倒让黛玉回过神来,轻声道:"好多了,只是偶尔还会心悸。"

水溶点点头,从药箱中取出针包:"今日再行一次针,巩固疗效。"说着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消了毒,"请姑娘躺下。"

黛玉咬着唇,慢慢躺到榻上。水溶背过身去,等她整理好衣裳才转回,目光清明如医者面对病患,没有半分轻佻。他下针又快又准,黛玉只觉颈间微微一凉,连痛感都无。

"姑娘放松。"水溶的声音低沉温和,手上动作不停,"《黄帝内经》有云:'恬淡虚无,真气从之'。治病先治心,姑娘平日思虑过重,最是伤身。"

黛玉闭着眼,感受着他指尖在颈间穴位轻按,忽然轻声道:"王爷为何学医?"

水溶手上动作一顿,思虑片刻轻声道:"前几年母妃和王妃体弱,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开的方子总不见效。我便自己学医,可惜……"他声音低了下去,"终究没能救回母妃和王妃。后来发现这身医术能救更多人,也算是意外之喜。"

黛玉心头莫名一软。正要说话,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雪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姑娘!北静王府送聘礼来了!老太太让您快去荣禧堂呢!"

黛玉一惊,手中的药瓶差点跌落。水溶稳稳接住,轻笑道:"慌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物件。"他帮她取下银针,温声道,"我陪姑娘一同过去。"

等到了荣禧堂,黛玉才知他口中的"寻常物件"是何等阵仗——

院中整整齐齐摆着二十西抬朱漆描金箱笼,每抬都由两个锦衣小厮稳稳抬着。最前头一抬敞开着,里头竟是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树,枝桠舒展如真树一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满院人都面泛红光。

贾母坐在荣禧堂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笑得合不拢嘴;王夫人站在一旁勉强维持着笑容;邢夫人则满脸艳羡,不停地数着聘礼数目;宝玉站在角落,面色苍白却出奇地平静,只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那株珊瑚树。

水溶上前执礼:"老太太,这是礼单。"他双手奉上一卷烫金礼单,那礼单竟有三尺长,展开来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贾母接过礼单,眯着眼念道:"南海明珠十斛、云锦百匹、千年人参一对、赤金头面十二套……"念到后头声音都颤了,"这、这太贵重了!"

水溶温声道:"林姑娘值得最好的。"

黛玉站在廊下,看着满院红绸聘礼,恍惚间竟觉得不真实。几日前老太太才点头应允这门亲事,今日聘礼就己上门,这北静王行事也太雷厉风行了些。忽然手心一暖,低头发现水溶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竟是一枚雕着缠枝莲纹的羊脂玉佩,玉质温润如凝脂,背面刻着小小的"潇湘"二字。

"私藏给你的。"他在她耳边轻语,呼吸拂过耳垂,"聘礼是给贾府看的,这个……才是给我的王妃的。"

黛玉耳根烧得通红,却将玉佩紧紧攥在了手心。那玉触手生温,竟似有生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