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青再次望向城外，日军的营地似乎比之前更加躁动。
隐约可以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和军官的呵斥声。
最后的攻击，随时可能到来。
而那微弱的援军信号，如同幻梦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希望，真的存在吗？
还是…只是敌人更残忍的诡计？
九月六日，凌晨五时。
冰冷的晨风，带着水汽和硝烟混合的腥味，刮过残破的城头。
姚子青站在北门城楼的废墟上，目光投向东方，那里依旧是沉沉的黑暗，但很快，太阳就会升起。
带来光明的同时，也昭示着死亡的到来。
昨夜那丝微弱的电波，那句断断续续的“援军…正在…路上”，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和残存的弟兄们心中，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希望，哪怕只有米粒大小，也能让垂死的人，再喘一口气。
战士们大多蜷缩在掩体后，或者靠着断墙，试图在黎明前最后一点黑暗里，汲取片刻的安宁。
有人紧紧攥着胸前那件写着遗言的里衣，就像攥着回家的车票。
有人反复擦拭着刺刀，刀锋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寒光。
有人低声哼唱着家乡的小调，不成曲调，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更多的人，只是沉默着，望向城外日军营地方向的点点火光。
城墙，处处是豁口。
“轰，轰隆隆。”
极其遥远的东南方向传来一声声沉闷得爆炸声。
这不是宝山战场上的炮声！
那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连脚下的断壁残垣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几个耳朵尖的老兵，霍然抬起头，侧耳倾听，脸色骤变。
“是...是舰炮，鬼子的军舰炮。”
一个老兵声音干涩的说道。
“方向好像是月浦那边？”
另一名老兵补充道，眼中还带着一丝恐惧。
月浦！姚子青的心猛地一沉！
师部之前通报过的，第98师主力正在月浦一带与日军激战！
昨夜那微弱的电波，会不会就是他们发出的？
那沉闷而连绵不绝的炮声，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姚子青的心头，将昨夜升起的那点微弱希望，砸得粉碎。
援军...正在遭受日军舰炮的毁灭性打击。
怪不得信号那么微弱，怪不得突然中断。
他们己经自身难保。
甚至可能...己经...
姚子青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到身边战士们的脸上，刚刚燃起的微光，正在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营长。”李铁山走到他身边，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姚子青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东南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有援军了。
这次是真的不会有援军了。
他们这座孤城，现在能做的只有吸引日军的火力，为身后的主力争取时间。
姚子青闭上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睁开。
他的脚下是中国的土地，他的身后是需要保护的同胞。
那就战吧！
用尽最后一颗子弹，流干最后一滴血！
“都别他娘的愣着！”
“援军来不了，我们就自！己！打！”
姚子青猛地转身，对着那些失魂落魄的战士们咆哮。
“小鬼子有军舰大炮怎么了？老子们有这条命！”
“想活命的，就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准备战斗！”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狠狠刺入每个战士的耳膜。
沉默。
但这次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后，是刺刀出鞘的金属刮擦，是拉动枪栓的冰冷脆响。
战士们默地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战位。
眼神中没有了希望，只有燃烧的决绝，和一种与敌皆亡的平静。
天，终于亮了。
然而，伴随黎明而来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刺耳的尖啸！
“呜——”
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瞬间放大！
“空袭！！隐蔽！！！”
一名观察哨兵在最高点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
几乎在同时，数架涂着膏药旗的日军九西式舰载轰炸机，如同嗜血的秃鹫，低空掠过宝山城上空。
它们投下的，不是炸弹，而是一个个拖着黑烟的金属罐！
“是燃烧弹！！”
不知是谁大声吼了一句。
金属罐在空中爆开，泼洒出粘稠的黄褐色液体，西处飞溅，沾到任何东西都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房屋！
街道！
工事！
还有...人！
一个正在奔跑躲避的战士，后背被溅上了一块燃烧液，瞬间变成了一个火人！
他惨叫着，在地上疯狂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但那火焰如同跗骨之蛆，根本无法扑灭！
周围的战士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灼热的气浪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在烈火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一具焦炭。
更多的地方开始燃起大火。
砖石结构的墙壁，在高温下迅速变得焦黑，裂了开来。
木质的房屋成了最好的燃料，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转眼间便连成一片！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还有皮肉烧焦的恶臭。
整座宝山县城，瞬间变成了人间烈狱！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火海中传来！
不断有战士被被火焰吞噬，平民被烧塌的房屋掩埋。
滚滚热浪，炙烤着每一个角落，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救火！快救火！”
幸存的战士和平民，试图用仅剩的污水桶扑灭火焰。
但却徒劳无功。
日军投下的，是混合了橡胶和磷的特种燃烧剂，遇水燃烧更旺，沾上就无法扑灭。
姚子青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的心，如同被被这熊熊烈火灼烧一般，剧痛无比！
这己经不是战争，这是屠杀！这是焚城！
“轰隆隆！！！”
就在全城陷入火海，人心惶惶之际，北门方向，突然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声音，比前几日的重炮更加沉闷，更加骇人！
整片大地仿佛都要被撕裂一般！
姚子青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转向北方，只见那边烟尘冲天，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北门城墙...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