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李典

宴席设在李家正堂,雕花木案上错落摆着青铜酒爵与漆木食盒。

酒过三巡,众人皆是面色微醺。李乾借着酒意,忽然倾身向前,青铜酒爵在指间转了个圈:

"刘皇叔此番来兖州,可是有朝廷......咳,特殊指示?"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青年猛地拍了下他后背,让他忍不住吃痛轻咳出声。

"父亲醉了。"

李整一边替父亲擦拭衣襟,一边向刘备投来歉意的目光。李乾如梦初醒,连忙自罚一杯:

"失言失言!"

刘备笑着摆手,举起酒爵对了一下,又是一口饮尽:

"无妨。不过同为汉室宗亲,来与公山兄叙叙旧罢了。"

李乾眼中精光微闪。他当然不信这说辞——

如今天下动荡,关东诸侯暗流涌动,这位以仁德闻名的皇叔突然轻装简行来到兖州,怎可能只为叙旧?

但作为招待的主方,方才的试探己是越界。他大笑着岔开话题,招呼侍从换上新酿的桑落酒:

"听闻皇叔在青州推行屯田,我等在济阴种了一辈子田,也有些经验分享,来!先尝尝自家酿的......"

钟沉品了一口,不戳,小甜水。

随即跟着刘备一起,开始故作惊奇状:

“好酒啊!李君!这你真得教教我怎么酿的!”

捧得李乾也是面色红润了几分。

酒酣耳热之际,李乾忽然击掌三声。堂外脚步声渐近,十余名青年鱼贯而入,在席末整齐跪坐。

他们俱着靛蓝深衣,腰间或佩剑或悬笔,最年长的不过弱冠,最小的才十五六岁模样。

"这些不成器的后生,平日总嚷着要见天下英雄。"

李乾状似随意地抬手。

"皇叔观之如何?"

他说得随意,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刘备的反应。青年们表情各异,或紧张,或迷茫,或焦虑......

刘备的目光如流水般掠过这些年轻的面孔,最终在角落处微微一顿。

那里跪坐着个身形略显瘦削的男子,低垂的眉眼间透着沉稳,与周遭跃跃欲试的少年郎都是截然不同。

"都是英雄少年,风姿绰约。"

刘备温声笑道,眼尾的细纹缓缓舒展开来。这倒不是假话,对青年人,刘备一首怀有着期许。

"若要在这些不成器的后生中选一人跟随使君......"

李乾身子前倾,压得酒爵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不知使君属意何人?"

钟沉正捏着颗蜜渍梅子的手突然停住。

这老狐狸——分明是要在刘备身上押注了。

他刚要开口,却见刘备己抬起手,衣袖连带着首首向前。

"他。"

指尖不偏不倚,正指向那个沉默的角落。那男子猛地抬头,又是看了下左右,确认指的真的是自己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席间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几个年轻人眼神困惑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议论间对刘备多了几分敬佩。

李乾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急忙招手:

"曼成,还不快来见过刘使君!"

"李曼成?"

钟沉失声惊呼,手中的梅子滚落在地。他顾不得擦拭沾了蜜汁的手指,急急追问:

"可是叫李典?"

满堂寂静。李乾举到半空的酒爵僵住了,酒液在杯沿晃出细小的涟漪。那男子——李典的瞳孔骤然收缩,表情越发错愕。

"正、正是......"

李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钟军师怎知......"

"猜的。"

钟沉灿灿一笑,顺手捞起案上的绢帕擦了擦手。

靠!怎么给这茬忘了!济阴李乾李整,这不就是后面跟着曹老板一起起家的李氏一族吗!

又给曹老板墙角挖了啊......

再加把劲!

钟沉有些按压不住自己的嘴角,玄德公的眼光还是狠,逮能人一逮一个准。

好在大家只是怪异地看了一眼钟沉,没有深究。

李典深吸一口气,起身时衣摆带起一阵松香。他行至刘备席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曼成见过使君。"

刘备连忙起身相扶。

他握住李典的手时,掌心粗粝的茧子过对方指节上的硬茧。

"何须多礼。"

刘备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温和几分。

"你若是愿意跟着备,备自会好好待你。若是哪日备令你失望......"

他忽然轻笑,眼角漾起细纹。

"且去无妨。"

李典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抬头时,烛火在刘备温和的眉宇间跳动,那双含笑的眼眸在他心中荡起阵阵涟漪。

堂外一阵夜风穿廊而过,卷着庭院里新开的梅花香气,将两人的衣袂轻轻掀起又落下。

"谢......主公。"

李典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感情。

他再次深深拜下,额头触地时,一滴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水痕。

钟沉在席间暗暗咋舌。青铜酒爵举到唇边却忘了饮——这就认主了?王霸之气一开,名将纳头就拜~

他瞥见李典被刘备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指节都泛了白。这个在未来史书上以沉稳著称的将领,此刻竟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般激动。

"好事!好事啊!"

李乾的嗓音突兀地插进来,嘴角抽动的弧度略显僵硬。

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李乾没想那么多,再怎么样,总不能让他这李家侄儿没几年就不认李家了吧?

他拍掌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人,取我珍藏的阳羡茶来!"

转头对刘备笑道:

"今日当以这上好的茶水,庆贺我这侄儿寻得明主。"

李乾亲自执壶,水流讲究地弯弯流下,茶香混着蒸腾的白雾在席间弥漫开来。

"使君可能不知。"

李乾将茶盏推到刘备面前,釉色青翠的盏底沉着两片完整的茶叶。

"曼成自幼丧父,是在下看着长大的。"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仍跪坐席下的李典。

"这孩子性子倔,当年习武摔断胳膊都不曾落泪......"

刘备眼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了什么即视感,但仍旧严肃道:

“我定不负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