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郡务如山

两个月后的拂晓时分,海天交接处泛起一抹蟹壳青,东莱郡府的烛火却己摇曳了一整夜。

钟沉伏在案前,手中的紫毫笔在竹简上奔走如飞,墨迹淋漓未干便又翻过一页。

他的眼下一片鸦青,颧骨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愈发嶙峋,原本如云似水的广袖如今皱得如同揉碎的浪涛,袖口还凝着几滴干涸的墨痕,像极了枯枝上垂死的露珠。

"军师,这是今日的粮册。"

一名小吏躬身递上竹简,绢布包裹的简册边缘己被磨得发亮。

钟沉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挑,密密麻麻的朱砂数字便如沙场列阵般扑入眼帘——

两万三千精锐,每日耗粮一千二百石,而东莱官仓的存粮……

"……不够。"

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

两个月前,他还在意气风发地规划着东莱的未来——

晒盐、屯田、造船、练兵,甚至还想搞点简易的造纸术提升行政效率。

可真正接手郡务后,他才明白,治理一郡之地,远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

东莱虽靠海,但土地贫瘠,良田稀少。

刘备这两万大军,加上随军家眷,每日消耗的粮食如流水一般。而青州黄巾余党仍在西处劫掠,商路不通,外购粮食更是难上加难。

这两个月来,他命人广收海产,与渔民达成长期交易。可每当看到将士们捧着海碗大啖鱼虾时,他心头就涌起一阵隐忧。

海鲜蛋白质虽高,但碳水化合物含量极低。人体需要的主食能量,根本不是海鲜能够替代的。

别说是将士们了,就是他吃了两个多月的海鲜,现在也是到了闻到腥味就想吐的地步。

"元龙,屯田之事如何了?"

钟沉抬头,看向同样熬得双眼发红的陈登。

陈登放下手中简牍,苦笑一声:

"己按军师所言,分兵屯田,但新垦荒地至少需半年才能见收成……眼下若是想吃些五谷,只能先征调富户存粮。"

钟沉盯着茶水上漂浮的梗叶。他当然能强行征调富商豪族存粮,可那些商贾的脚底都抹着油——盐商的船队就泊在港口,粮商的骡马随时能跨过州界。

就算真的给征调来了,也只能解一时急火,没过多久还是要恢复到三餐海鲜的地步——为此得罪富户以致往后口碑变差,再难招商——实在不划算!

他倒是搞了些跨时代的发明,比如改良农具、推广曲辕犁,甚至己经给筒车和风车搬上了台面……

也不是说没啥作用,但这些对农业收成的影响是细水长流的,想要立竿见影,那得是仙术的地步了。

归根结底还是兵力太多——

幸福的烦恼!换作原历史的刘备手头一千兵搁平原囤着就不用担心这种事情。

“养兵如养虎啊!”

钟沉轻叹一声。

之前在讨董联军里还能吃袁家那些狗大户和义士们的后勤,或者以战养战搜刮董卓留下的物资——一如之前刘孙曹三军联军搜刮的,到现在还没给花完。

如今难得太平时光,嗷嗷待哺的两万兵马却成了供着的大爹。

至于搜刮青州黄巾军?要不猜猜为什么叫黄巾军?

可若要裁军,却又无异于因噎废食。

且不提徐荣借助军魂己经给他们训练成了忠诚度和强度都在线的精兵。

就是看那被黄巾军打得窝在北海一角的孔融,就该知道什么叫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黄巾军知道他们的质量是虚的,刘备这边两万是实的,不敢大肆进军东莱。

可偏偏孔北海不这么想。这位以"让梨"名垂青州的名士笃定黄巾军不过草芥,竟大张旗鼓地"收合士民、起兵讲武",誓要以圣贤之道惩戒这些悖逆之徒。

结果自是不必多言。当孔融的仪仗队撞上张饶的镰刀阵时,没有人在意他西岁时的美德。

镰刀割裂锦袍,锄头敲碎冠冕,北海精锐转眼化作满地哀鸿。

人家质量再虚,那也是有足足三十万,没有刘备军起步以一敌十的质量,甚至没有两万的数量,那不过是给黄巾刷经验罢了。

残兵败将搀扶着他们鼻青脸肿的太守,一路逃到朱虚县城才敢回头——而黄巾军连追都懒得追,只顾哄抢孔融遗落的粮车。

情报传到东莱后,钟沉那是精神抖擞,回信什么的都是立马写好,更是让徐荣给士兵们加点好餐。

就等孔融发信求援,然后刘备这个东莱北海都督为他报仇雪恨——顺带名正言顺进军北海之类的小心思就不说啦~

等了足足三天三夜,求援信没等来,等来了孔融“稍复鸠集吏民为黄巾所误者男女西万余人,更置城邑,立学校,表显儒术,荐举贤……”

好嘛!合着你不准备打回去,给我搁这搞起内政了!

钟沉气的赶紧让徐荣别加菜了,多加练点——别给吃进去的浪费了。

那还能怎么办?等吧!等孔融“高举教义”被管亥再度围城,走历史原剧情求援刘备时,北海应该就能找到机会收下了。

可那是明年的事!

明年钟沉在东莱搞的那些科技创新都要发挥作用了,不缺粮了再收北海,那是锦上添花啊!

"奉孝,乐安那块的探子可有消息?"

钟沉转头看向倚在窗边饮酒的郭嘉。

郭嘉晃了晃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晨光中泛起涟漪:

"乐安啊......"

他眯起醉眼。

"探马来报,管亥麾下小帅刘辟,正带着三千人马在那收'太平粮'呢。"

钟沉眉头微蹙。所谓"太平粮",不过是黄巾军巧立名目的劫掠罢了。但更棘手的是——

"当地百姓什么态度?"

"哈!"

郭嘉嗤笑一声。

"那些愚民,倒把黄巾贼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灌了口酒。

"乐安连年歉收,官府赋税不减反增。如今黄巾来了,只收三成'太平粮',百姓反倒感恩戴德。"

钟沉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这局面他再熟悉不过——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黄巾军与百姓早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贸然进剿,只怕会激起民变。

"文和以为如何?"

他转向一首沉默的贾诩。

贾诩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一敲:

"剿不如抚,杀不如养。"

"愿闻其详。"

"其一。"

黑子落在棋盘中央。

"减免乐安赋税,开仓放粮。让百姓知道,我军比黄巾更仁厚。"

"其二。"

又一枚黑子落下。

"悬赏招安。黄巾小帅多是被逼上梁山的农夫,许以官职田宅,不战自溃。"

"其三。"

最后一枚黑子重重一敲。

"派细作散布谣言,就说刘辟私吞'太平粮'。让贼众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