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沉的手指如抚琴般划过地图边缘,羊皮纸上泛起细微的涟漪。烛火在他指尖跃动,将那些陌生的海岸线镀上一层金边。
"元龙兄请看。"
他的指甲在东海之外轻轻一叩。
"此处有岛链如珠,其民善铸铜器,所产之铜,可比荆扬。"
指尖继续南移。
"再往此处,有沃野千里,稻穗垂地,不需耕锄。"
贾诩忽然发出一声夜枭般的低笑:
"子期莫不是要学徐福?"
他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
"当年始皇遣童男女三千,终究......"
"终究为华夏开枝散叶。"
钟沉截住话头,羽扇"唰"地展开。
"文和先生可知,当年徐福带走的不仅是童男女?"
他忽然压低声音。
"更有《山海经》未载之农书。"
陈登的茶盏"叮"地一声轻响。他少年时在广陵官署,曾见过渔民从海中捞起的奇异贝壳,大如车轮,纹路如篆。
郭嘉醉眼朦胧地凑近地图,酒气混着茶香:
"子期这是要我们......"
他打了个酒嗝。
"要我们做海贼王啊!"
帐内顿时一静,继而爆发出大笑。
连贾诩都忍不住摇头,枯瘦的肩膀微微颤动。陈登的笑声清越如磬,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奉孝醉了。"
钟沉摇头轻笑,却忽然正色。
"然其言不差。当年吴越争霸,何尝不是起于舟楫?"
他转向陈登。
"元龙兄在广陵时,可曾留意过海商所言?"
陈登指尖轻叩案几,节奏如潮汐:
"登确曾听闻,会稽海商有至林邑者,言其地......"
"言其地岁可三熟。"
钟沉接话,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细长的铜管。
"此物乃南越商人所赠,名曰'望海'。"
他将铜管递给陈登。
"据说在晴日,可见百里之外帆影。"
陈登将铜管举至眼前,烛光透过管壁,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的看见了万里之外的惊涛,闻到了陌生海岸的咸风。
贾诩忽然将棋盘一推,黑子白子如星落九天:
"天下如棋,何必拘泥十九道?"
他枯瘦的手指在地图边缘画了个圈。
"此处,此处,皆可落子。"
钟沉将羽扇轻轻合拢,扇骨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沉静下来,化作深邃的星光。
"不过——"
他拖长了音调,手指在地图上中原的位置画了个圈。
"这些都是后话。"
扇尖忽地一顿,点在徐州的位置。
"待得中原安定......"
陈登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点扇尖,看见自己的故乡在烛光下微微发亮。
钟沉忽然转身,衣袂带起一阵松风:
"元龙兄可知,三个月前,使君麾下有多少兵马?"
不等回答,他竖起五根手指。
"五百民兵。"
手指收拢成拳。
"如今己有两万精锐。"
陈登的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这个数字在他心头激起涟漪——
他想起广陵城头斑驳的砖石,五百人,尚不足守一城门。
"沉选使君,理由有三。"
钟沉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却字字如磬。
"其一,使君乃汉室宗亲,却无世家骄矜。"
他指向郭嘉。"奉孝这般狂士,在别营岂能终日醉酒?"
郭嘉适时地打了个酒嗝,鼾声忽起忽落。
"其二。"
钟沉的扇尖划过地图上的山河。
"使君知人善任。徐文良当年在荥阳......"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如今却成心腹。"
帐外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恰似当年荥阳城下的金戈铁马。
"其三——"
钟沉忽然展开一幅绢帛,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屯田、冶铁、造船之策。
"使君志在天下,却不忘民生根本。"
他看向陈登。
"元龙兄在广陵的屯田之策,与此可有共鸣?"
陈登的呼吸微微急促。他看见绢帛上熟悉的字迹——那与他治理广陵时的方略竟不谋而合。
"至于徐州......"
钟沉的羽扇忽然覆在陈登手背上。
"使君曾言,得广陵如得江东门户。"
扇面缓缓移开,精神力幻化出一枚隐约的广陵太守印绶。
"此印,本该属谁?"
陈登的瞳孔骤然收缩。印绶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青光,印纽雕着广陵城楼的模样——那是他梦中反复出现的景象。
贾诩忽然轻笑:
"好一个'志在更远处'。"
他枯瘦的手指将一枚黑子推过棋盘。
"却不忘脚下根基。"
夜风穿帐而过,带着远方潮汐的气息。
陈登忽然起身,衣袍如白鹤振翅。他整肃衣冠,对着帐外刘备中军大帐的方向,缓缓拜下。
"登,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劳。"
他的额头触地,声音微微发颤。
"不仅为徐州......"
成了!
钟沉嘴角勾起,连忙上前,双手稳稳托住陈登的手臂。烛火在他眼中跃动,映出一片诚挚的光。
"元龙兄这是作甚?"
他声音温润如玉,手上稍一用力便将陈登扶起。
"你我早就是同袍了。"
羽扇轻摇,带起一阵松风。
"奉孝,还不快给元龙兄续茶?"
郭嘉醉眼朦胧地支起身子,酒壶"当啷"一声碰翻了茶盏:
"续...续什么茶..."
他晃了晃空酒壶。
"不如...续酒..."
贾诩枯瘦的手指忽然一弹,一枚黑子"啪"地打在郭嘉额头上。
郭嘉"哎哟"一声,捂着额头栽回凭几,不多时又响起鼾声。
帐内顿时笑声西起。
陈登也不禁莞尔,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像是春风拂过的湖面。
他接过钟沉重新斟满的茶盏,指尖在釉面上轻轻,感受着那份温润。
晨光熹微时,陈登才踏着露水回到族弟的营帐。陈瑀、陈琮早己等得心急,见他归来连忙迎上。
"兄长......"
陈瑀欲言又止,目光在陈登衣襟上逡巡。
"那钟沉没为难您吧?"
陈登忽然抬手,在二人额头上各敲了一记。
"哎哟!"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
"不得对军师无礼。"
陈登板着脸,眼中却含着笑意。
"从今往后......"
他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我们就是刘使君的人了。"
两位族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昨夜兄长离去时还带着世家子弟的矜持,怎么一夜之间......
这钟军师果然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