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烛火在帐内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徐荣手中的胡饼还剩最后一口,芝麻粒落在案几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钟沉的象牙扇"唰"地展开,打破了沉寂:
"徐将军多虑了。"
扇面上水墨流转,渐渐显出一幅山川地形图。
"谁说降将就非得与故主兵戎相见?"
他手腕轻转,扇尖点在洛阳位置:
"讨董联军十八路诸侯,不缺徐将军一个冲锋陷阵的。但..."
扇子突然翻面,现出整齐的骑兵方阵。
"玄德公缺一个能练出西凉铁骑的教头。"
徐荣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案几上的芝麻粒。那些芝麻不知何时被他排成了锥形冲锋阵,正是西凉铁骑最擅用的"狼牙突"。
钟沉看向郭嘉,郭嘉立刻会意,精神力化作的星盘无声悬起,二十八宿的星光在沙盘上投下斑驳光影。
钟沉将星宿打乱,吸引徐荣的目光跟随而动:
"昨夜观星,紫微西移。董卓..."
钟沉故意顿了顿。
"必弃洛阳。"
"荒谬!"
徐荣猛地抬头,案几上的芝麻阵型随之散乱。
"相国在洛阳经营多年,就算战事不利,也断然不会做此行径!更何况西凉军有多少将士家眷在洛阳城中,弃城,那家眷不是..."
"赌一局如何?"
钟沉突然打断,从袖中排出三枚五铢钱。
"若董卓死守洛阳,我们赠骏马百匹,礼送将军回西凉。"
铜钱在烛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若他弃城西逃..."
刘备忽然解下腰间玉佩,轻轻放在案几上:
"备只要将军三年。三年之内,在后方为我训练骑兵,不必与董卓军交锋。"
玉佩温润如水,映着徐荣惊疑不定的脸。
"三年之后,去留随意。"
帐外忽起一阵风,将帘幕掀起一角。徐荣恍惚间看见正午的阳光如金箔般洒落,在青石地面上烙下斑驳的光影。
不远处,军中将士们歇息着聊天笑谈的模样让他梦回昔日西凉。
"三年..."
徐荣喃喃道,声音微不可闻,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帐幕上,与刘备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钟沉将三枚铜钱叠成小山:
"再加一点吧,若董卓西逃时还记得带上徐将军家眷,这赌约便作废。"
他嘴角噙着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但他会吗?"
“怎么不会!”
徐荣突然如坐针毡。他想起最后一次面见董卓时,相国醉醺醺地把玩着新得的珠宝,连他汇报军务都懒得听完。
那时相国手上的玉扳指,似乎就是从某个被抄家的朝臣手上强夺来的。
相国似乎变了。
但他不相信相国会这么对他,纵使他不再出现,宛如身亡。相国说过的,会帮着照料的......
案几上的芝麻被风吹散,有几粒粘在刘备的玉佩上。徐荣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很久,久到听见行军鼓敲过三响。
"好。"
他终于伸手盖住玉佩。
"若相国当真弃城而逃,徐某便赌上这三年。"
手指触到玉上纹路,竟是条蟠龙。
"但我要加个条件——若他并未带走我之家眷..."
"备亲自率军接应。"
刘备的声音不大,却让帐内烛火都为之一颤。
"纵使翻遍整个洛阳城。"
徐荣突然笑出声,笑得眼眶发红:
"刘玄德啊刘玄德..."
他抓起最后一块胡饼塞进嘴里,嚼得咬牙切齿。
"你这人...真他娘的可恨..."
“可我偏就一点也恨不起来,一点也不。”
行军路上,暮色西合。远处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张飞策马靠近钟沉,丈八蛇矛在背后晃出细碎的光斑。
"子期,"
张飞压低嗓门,铜铃般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着疑惑的光。
"咱们都给徐荣拿下成自己人了,还跑去中牟干什么?不该回陈留领赏吗?"
他粗糙的手指着缰绳。
"俺老张可惦记着醉仙楼那坛三十年陈酿呢。"
钟沉的白袍在晚风中轻扬,手中的象牙扇"唰"地展开。
扇面上不知何时己绘就一幅行军路线图,墨迹未干。他轻点扇面,洛阳至酸枣的路径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翼德啊。"
钟沉嘴角噙着笑,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功名须向阵前取。酒水哪里都有得喝,我们若回陈留,这功劳便成了张邈的。指不定军马都得还了回去。"
扇尖在中牟位置画了个圈。
"但若从中牟过,绕道转向酸枣..."
郭嘉不知何时己策马靠近,青色衣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接口道:
"让你大哥以一路诸侯身份参与会盟,这功劳便是我们自己的。"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
"至于赏赐...也不必过他张邈的手,想当盟主的,自然会为天下表率,厚赏我等!"
“给俺也喝上一口!”
张飞从马上跃起,一把夺过郭嘉的酒葫芦,仰头痛饮,酒液顺着络腮胡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好酒!"
张飞一抹嘴,将酒葫芦抛还给郭嘉。
"比醉仙楼的还够劲!"
郭嘉接过葫芦,轻轻晃了晃,听着所剩无几的酒水声响,幽幽叹道:
"翼德,这可是我从颍川带来的最后一壶'青梅煮'..."
张飞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毫无愧色:
"改日俺老张请你喝更好的!"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
"那咱们是去中牟不去?去了那守将会不会把徐荣抓起来砍了去?"
钟沉手中象牙扇加快了扇动频率,也是压低了声音:
“去!怎么不去?咱们帮他中牟解了难,诸侯表示,他守将难道就不表示表示?”
钟沉脸上满是笑意:
“就算要砍徐将军也没事!咱们呀!吃俩头!到时候看好了,缺啥尽管向他们要!都是狗大户!打他的秋风去!”
三人凑在一块,贼兮兮的笑声听得前方徐荣满脸无奈。扭头看向身旁刘备,忍不住吐槽道:
“玄德公,我以为我们是正规军来着。”
刘备笑吟吟地看向徐荣,握上了他的手:
“怎么不算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