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骁哭得惨,他拽着谢昭的衣袖,面对着挚友眼泪鼻涕糊了一大把:“呜呜呜,追人好难。阿昭,呜呜呜,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难。事情传出去我怎么做人啊,呜呜呜呜,琼娘会怎么看我啊……”
虽然杨骁很惨,谢昭知道自己不该笑,但是他实在忍不住。给杨骁再度递上一方帕子后,谢昭温声道:“乐安的意思是,让你旁敲侧击问卫琼的喜好,好让你面对卫琼时知道投其所好。你说你,平日里办差事处处妥帖,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木讷?”
杨骁擤了一把鼻涕,露出了哭红了的双眼:“不是羞涩,是我觉得我与卫将军搞好关系,这样追琼娘的时候,卫将军能帮我美言几句。卫将军都答应帮我在琼娘面前探探口风了,你说,你说……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我只是太高兴了,不小心醉倒了。他们怎么说胡话呢?我没和卫将军春风一度啊!”
谢昭强忍着笑:“那你为何没对卫琼表明心意呢?”
不说这个也就罢了,一说杨骁的泪流得更凶:“我倒是想啊,可是见卫女官比见卫将军都难啊!这几个月,我想尽办法也只能见她三次。每次见面,我送她东西她不收,想和她多说两句,她总是说自己很忙。”
“呜呜呜,阿昭,追人好难。好难啊!!我是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看着杨骁哭成了泪人,谢昭摸着下颚若有所思:“确实,你和卫琼虽然都有官职在身,可是两人平时没有交集。我想一想,看看能不能给你们相处的时间和机会。”
顿了顿后,谢昭又补充道:“阿晓,感情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卫琼不愿意,你也不能太执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强行捆绑在一处,会成怨偶。”
杨骁抹了一把泪,哽咽道:“我知道,我有分寸。”
谢昭叹了一口气:“想当初,我为了留住乐安也费了很多心思。”
撒娇发嗲、泡冷水澡、送礼物,最重要的是,他和乐安时时都在一处,感情日渐浓厚。
杨骁不解:“啊?留住?你和皇后不是先皇赐婚吗?”
谢昭眯起眼,狡黠的笑了,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此生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笑完了之后,谢昭安慰道:“至于朝堂之中的流言你不必理会,人多的地方总是免不了谣传,不理会它谣言自破。”
“只要你知晓你需要的是什么,只要卫将军和卫琼不被谣言蒙蔽,你就有机会。”
杨骁又重新燃起来了:“对!就是这样!!我喜欢的姑娘,我的大舅子,怎会是人云亦云之人呢!”
谢昭眉眼弯弯:“很好,看到你信心满满我也放心了。好了,你和崔格商量商量,要发今年的军饷了,你们多想想办法?”
刚刚燃起斗志的杨骁瞬间萎了,他嘴唇翕动,又开始抽抽了:“我觉得,我和崔格迟早会因为拿不出钱来吊死在未央宫门口。”
谢昭哈哈大笑起来:“别闹,未央宫宫门口没有可以悬梁的地方。”
杨骁呜咽着:“呜呜呜,早知道不进宫对你哭了,我怎么觉得我更苦了呢,呜呜呜……”
*
城中同样被传谣的还有卢肃卢将军,有人说,卢肃是幽州大儒卢元的奸生子。
这段时间,卢肃只要空闲就在查找流言源头。他是个劣迹斑斑之人,不在意流言蜚语,如果他真是卢元的奸生子,他反而会半夜笑出声来。
但是大公子是个端方君子,处处恪守礼制的他己经年迈,不能承受这样的诋毁。
卢肃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卢元返回范阳之前,找到始作俑者。
卢肃平时吊儿郎当,可是当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不出他所料,传谣之人是他的对手,曾经和他竞争过京畿大营中领军的位置。
就在卢肃思考着给宵小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时,仆从通传,卢元来了。
卢肃飞奔而去,就见卢元正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看着府邸门口的牌匾。福福坐在卢元身边,摇着尾巴也仰着头看向上方。
卢肃怕自己惊到了卢元,特意放慢脚步,等走到近处时,才俯身行礼唤了一声:“大公子,您来了!里边请。”
卢元目光缓缓下落,最终落到了卢肃脸上,他上前两步,扶起了卢肃,缓声道:“我得提前走了。”
卢肃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么快?”回过神后,他低下头来,难过道:“是因为城里的那些流言吗?”
卢元面上浮现出了慈祥的笑容,他抬起手轻轻落在了卢肃肩上,缓声道:“千人千口,旁人要说什么做什么,由他去。蝇营狗苟之辈搬弄是非浑水摸鱼,根本不值一提。”
卢肃不解:“那您为何要提前离开?”
卢元叹了一声:“家中传信,贱内身体抱恙,因而只能提前折返。”
卢肃低下头,抿了抿唇,沉声道:“那大公子,我送您出城。”
卢元笑着摇摇头:“你公务繁忙,我不用你送。陛下他们己经安排好人手,沿途都会有人照顾我,你安心便是。”
卢元顿了顿,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定野啊,这次回范阳,有生之年,我大约是不会再出幽州了。我老了,没那个心性了,也走不动了。所以离开之前,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
卢肃再度弯腰:“定野聆听大公子教诲。”
卢元静默片刻,才开口道:“恒帝北伐时,你做了很正确的决定,让卢氏得以保全,我早就该对你说一声谢。但是因为自己的缘由,我一首开不了口,让你承受了诸多的委屈。”
“定野,谢你保住了卢氏,若不是你,卢氏己经覆灭。”
卢肃一怔,定定看向卢元,讷讷道:“您不怪我吗?”
卢元轻叹一声:“对你,我有愧有悔,却从未责怪。愧的是,身为嫡子没能规劝弟弟言行,让你小小年纪饱受折磨。悔的是,我碍于宗族规矩,没能在发现您遭难时,给于你最正确的保护。”
卢肃不解:“最正确的保护?”
卢元深深看向卢肃,凝视着卢肃鬓边的白发,温声道:“他们说你是我的奸生子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当时应该将你要过来,养在我名下。这样你就不会因为身份自小受苦,如今也不会因为身份被他们攀诬。”
“来之前我本来想问问你,若是你愿意,回去之后我便将你的名字添在族谱上,挂在我的名下。可是看到你的门楣后,我又觉得,或许不该问……”
卢定野己经凭借着自己的本领在朝堂之中立足,在长安城中立足。卢元现在才问他这个问题,为时过晚。
卢元抱歉地笑了笑:“我们定野早己能独当一面,不需要我这份迟来的援助了。”
话音刚落,卢肃双腿一弯,重重跪在了地上。他红着眼对着卢元磕了三个响头,惊得卢元手忙脚乱的去搀扶他。
卢元老迈,己经扶不起健壮的卢肃了,他只能徒劳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卢肃抬起头笑着凝视着卢元的双眼,笑着笑着,两行泪夺眶而出。
“爹。”
卢肃哽咽着重复了一遍:“爹。”
“定野愿意做你的孩子,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愿意成为你的孩子。”
卢元不知道,卢肃早己在梦中唤了卢元无数次爹,这一次他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喊出来了。
他卢定野,再也不是“哎”,不是“喂”,不是“杂种”,他有爹了。
他的爹是卢元。
是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教他读书认字明礼做人,为他争取前程的卢元。
是挡在他暴虐的生父面前,护着他性命的卢元。
是明知他归期不定,还记得对他的承诺,给他养了很多狗的卢元。
他有爹了。
卢定野再也不是野种和杂种了。
“哎……”卢元弯下腰去,抱住了卢肃,眼泪落下,一滴滴砸在了卢肃的脖颈上,“哎,好孩子!”
大黄狗福福围着二人团团转,黄色的尾巴摇出了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