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番外2.有人的地方就有谣言(上)

成年后卫琅己经很少梦见童年时的事情了,尤其是灭了夫余国之后,他的生母还是第一次入梦。

梦里,生母陈氏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生病,她的脸颊下凹,皮肤和眼睛黄得渗人,唯有肚腹臌胀,像是十月怀胎一般鼓起。

可是陈氏的腹中没有胎儿,只有可怕的病变。

陈氏说话都己经很费力了,可是她依然握住了卫琅的手,艰难地询问着:“琅儿,琅儿,你在主家还好吗?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陈氏满眼都是不舍,关照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乖乖的,听祖父和爹娘的话,别想我,忘记我先前对你说的那些混账话。你好好活,好好活啊……琅儿……”

卫琅其实很想告诉陈氏,他在主支很好,新的爹娘对他很好,没人欺负他。可是那时候的他看到母亲的病容,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陈氏呼吸不畅,他被大人们强硬的抱走。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生母的面容,那之后陈氏成了一块小小的牌匾,连卫氏的祠堂都进不去。

往常这个时候,梦境就会变得嘈杂,卫琅就会惊醒。

可是今日,他终于有了反手握住阿娘的力气。

母亲的手枯瘦,轻松就能握在掌心中。不知不觉间,卫琅的视线也逐渐升高,他再也不是哀哀站在生母病榻前无助哭泣的孩子了,而是长成了孔武有力的青年。

“母亲。”卫琅低下头,看着母亲枯黄的面孔微笑道:“琅儿很好,新的爹娘对琅儿很好,后来我还有了个很乖巧的妹妹。母亲,你看,儿长大了,儿领了差事有了官职,您不用再担心儿了。”

陈氏眼中的光突然亮了,她的眼中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满载着欣喜和宽慰,枯黄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陈氏像是放松了一般,重重舒了一口气:“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卫琅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母亲的掌心:“母亲,儿现在能吃饱穿暖,每一日都过得舒心自在。就是……儿很想您,很想你。”

卫琅的头被人轻轻抚摸着,母亲欣慰的声音传来:“那就好……”

再抬头时,梦境有了变化。母亲不再枯瘦地躺在病床上,而是坐在了一株青檀树下。她身上穿着靛蓝色的曲裾,头上戴着最爱的梅花簪子。

这是卫琅没被过继之前,他和母亲居住的院子。

彼时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孩童,他不明白母亲为何总在哭泣,也不明白母亲对他说的身份和使命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挨饿受冻时,母亲会抱着他唱着旋律悲伤的童谣,用粗糙的手轻抚他的脸颊,眼中满是隐忍和痛楚。

“城上乌, 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

童年不懂的歌谣,如今卫琅己经能知晓它的意思:墙上的乌鸦啊,尾巴那么华丽。父亲做大官,儿子是他的徒弟……

原来他的祖上是达官显贵,他的曾祖曾经是前朝帝王的亲卫。若是前朝不灭,他也能有封地和仆从,享有无尽的财富和权利。

可是朝堂变幻,前朝灭新朝起,曾经耀眼的身份成了不可说的枷锁,他和他的母亲被困在了小小的后宅中。

光复前朝。

这是卫琅的祖父毕生所求。

为了达成这个心愿,祖父不惜拆散了母亲和她的青梅竹马,将她嫁给了卫氏分支的弟子,只希望她能诞下有用的孩子,延续他的野心和使命。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卫琅的母亲像花一样枯萎在了卫氏后宅中。而他也曾经被裹挟,险些铸成大错。

这一次,陈氏没有抱着卫琅唱着城上乌,她笑容明媚,像是枝头上绽放的春花。陈氏柔和地看着卫琅,口中唱起了安乐赋。唱到兴处时,母亲甚至舒展了手脚,载歌载舞。

“官仓粟满鼠不愁,边关无尘马归厩,乡老杖藜笑白首,我拾麦穗喂黄牛~”

卫琅眼眶酸涩盯着翩翩起舞的母亲,不知不觉间,眼泪糊满了脸。

梦境的最后,大风起,吹动了母亲的裙摆和长发。

陈氏欢欣的声音响起:“去吧琅儿,你生在了好时候,愿你随心而为,快活自在的活着吧!”

醒来时,卫琅面庞上都是泪。案桌上,一支安神香己经缓缓燃到了尽头,一本散发着墨香的《兵法概论》搁在了香案旁。

看到安神香,卫琅就知道卫琼回来了。

卫琼身为皇后的贴身女官,卫琼如今很忙碌,就连卫琅这个兄长,一个月也难见到她几次。想到重要的事,卫琅擦了擦脸,快步走了出去。

卫琼正坐在后院的凉亭中,满脸愁绪。看到卫琅出来,卫琼起身笑了笑:“兄长,你醒了?”

卫琅笑道:“坐了多久了?怎么不唤醒我?你回来得正好,兄长有话想问问你的意见。”

卫琼一愣,笑道:“正巧,我也有话想对兄长说。”

兄妹二人到了客厅中,就在卫琅斟酌着该怎么把这话说出口时,就听卫琼开口道:“阿兄,你和杨大人的事情己经传开了,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卫琅:???

也许是卫琅的神色太震惊,卫琼尽量委婉道:“行伍之中有龙阳之好的人不少,官宦之家豢养娈童也常见。情爱一事最不讲道理,阿嫂在幽州,阿兄难以派遣寂寞,想找个人抚慰身心也正常。就是杨大人年少有为,又是朝廷重臣,天子心腹……这事有些难办。”

卫琅:???

卫琼有些困扰地叹了一口气:“当然,只是难办,没说不能办。就是你们两个以后相约时,尽量找僻静之处。天香楼人多眼杂的,你们滚到了一处,总不好看。圣上接到弹劾你们的折子时也难办。”

卫琅:???

看着卫琅目瞪口呆的脸,卫琼理解道:“阿兄,没事的。我们是一家人,你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上了杨大人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会写信和祖父母亲他们解释,只是阿嫂那边,得你亲自去信。”

卫琅:!!!

活了二十多年,卫琼第一次看到卫琅涨红了脸,几乎弹跳而起。卫将军颤巍巍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脸:“我?好龙阳?和杨骁??”

“难道不是吗?接连几个月休沐时,你和杨大人在长安各家酒楼之中把酒言欢。有两次你们首接醉倒,同榻而眠。”

卫琅觉得天都塌了,卫将军积累起来的好名声,在进入长安之后竟然莫名其妙的碎了?

果然,长安人多是非多,流言蜚语让人防不胜防。

深吸一口气后,卫琅压下了情绪,深深看向了卫琼:“琼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与杨骁饮酒,并不是因为我看上了他,而是他看上了你?”

“而我,只是为了多考察他的品行和身体,才会花时间同他饮酒?”

想看一个男人品性如何,喝酒之后最容易见分晓。杨骁家世不差,品性上佳,身体也不错,卫琅考察好几个月,才决定对自家妹子说出自己的考察结果。

结果,他的风评就这么被害了?

卫琼呆愣愣地坐在原处,花了许久才理解这个意思:“你是说……杨骁看上了我??”

卫琅捂脸,痛苦地搓了搓脸:“我就说,为何最近下朝时,好多人看我的眼神那么古怪。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