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楚回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意识如笼薄雾,朦胧而模糊。窗外有依稀的鸟鸣声,微风撩动纱帘,给闷热的帐内带来一点凉意。
楚回用手臂撑着床试图坐起身来,身体却如重千斤,抬不起半点。伴随着他稍微加剧的呼吸,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呼吸肌应激性收缩,每一次涌入肺部的空气都像是夹着尖刺。
“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床帐内回荡,起初还轻微,渐渐就急促起来。楚回苍白的面颊染上了病态的红,渗出的冷汗与生理性泪水交织,沿着面颊的轮廓滑落,洇湿了发际。
越是咳,越是疼痛。越是疼痛,越是咳。
他恍惚间听到谁的声音,忽远又忽近,渐渐地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唯独胸口被刀刃搅动般的疼痛无比清晰。
萧昭宸一把掀开床帐,看到的就是在暗红色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楚回,修长手指攥着胸前单薄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蜿蜒于雪白皮肉下,叫人无端想顺着脉络一路探索。
消瘦的肩膀颤抖如秋风中飘零的落叶,紧贴在身上的亵衣都被汗浸透了,隐隐露出点肉色来。
情况紧急,萧昭宸道了声失礼,一把钳住楚回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他咳得太厉害,即使听到人来了也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一双眼已经完全失了焦,眼尾的薄红就如开在这片雪色上的花,长发披散两肩,泪水淌满香颊,涎液洇湿唇瓣,玉白的脸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伯瑜,张嘴。”萧昭宸软着声音哄他,却没等他反应,抵在脸侧的拇指移至唇角,指腹似是不经意地蹭过下唇,直接抵进牙关。指节一顶,如同撬开紧闭的蚌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另一只空余的手上,两指挑了一团墨绿色的药膏,顺着顶开的缝隙探了进去。
或许是在生病的原因,里面潮湿而滚烫,他还在咳嗽,震颤的舌不自觉地磨蹭过指腹。那药苦得厉害,楚回本能的抬手捉住了萧昭宸的手腕,他失焦的眼中依然印不入萧昭宸的身影,长而密眼睫沾了泪,一起一落间,一滴泪便从他眼角滑落,没入了如云的鬓发。
萧昭宸扣住楚回下巴的手力度瞬间加大,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动,他眼神暗沉地仿若将夜时无光的深海,手上的动作却很稳,两指沿着舌根一直到喉口,将药膏一点点涂在咽喉。
“唔……”
疼。
楚回抓着萧昭宸手臂的手陡然收紧,他眼中本就盈着泪,此时叫这疼痛一激便簌簌而落,沾在那张春花秋水般的脸上,看得人心尖都发颤。
“莫哭了,伯瑜,”萧昭宸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缓缓地吐出口气,“就好了,莫要哭了。”
再哭,疼得就得是别处了。
整个江夏郡的医师在掉脑袋的威胁下开出来的药方还是很有用的,又涂了两次后楚回就不太咳嗽了。他大概在第二次就不知是哭得还是咳得晕了过去,整个人都湿透了,被萧昭宸拿锦被裹起来抱到了他自已的寝宫。
多日以来楚回都病得意识不清,每次睁开眼都是在床榻上。萧昭宸公事繁忙,并不常在他身边,但一旦他开始咳嗽,不出一刻对方必然会出现在他眼前。
药玉的制备繁琐,这边没有材料,这次出来也没带着,只能靠萧昭宸用手来给他涂药了。楚回终日昏昏醉梦间,以防半夜楚回咳醒时无法得到照顾,两人晚上也是睡在一张榻上。此时君臣抵足而眠不算稀少,萧昭宸还是为了照顾病臣,不少信奉孟圣学说的士人都深受感动,为此来投。
反正萧昭宸是这么给他解释的。
*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轻微的颠簸让楚回不适地蹙起眉,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眼地便是太子殿下颔下晃动的系带。
太子殿下出行的马车自然是极考究的,外表平平无奇,内里不说穷奢极欲,也是锦绣铺陈玉饰银装。内里空间很宽敞,坐三人都不会拥挤,然而楚回却是坐在萧昭宸怀里的。
“伯瑜醒了?”萧昭宸注意到他,将手上军报放到一旁,很顺手地从一旁小桌上端起一盅白果鸡汤,递到楚回嘴边。
汤一直用热水煨着,是刚好入口的温度,楚回小心地抿了口,就着萧昭宸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随身侍从的手艺自然是比不过之前在安陆县的大厨,汤里有加了药材,味道实在不能说好。
楚回这些日子话都说不得,也只能进些滋补的汤水,整个人像枝头一捧将化冬雪,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直到喝了大半,楚回用食指轻轻挠了挠萧昭宸的手腕。
萧昭宸收了手,却没完全退开,轻声哄他,“再喝两口,嗯?你这次又睡了快一日。”
说着,他隔着外衫捏了捏楚回肩头,“瘦得都摸得到骨头了,小没良心的,要心疼死大兄吗?”
当他自称大兄时,这事大抵也就没什么辩驳的余地了,楚回就着他递过来的碗把剩下一点也喝了。
用了汤就该涂药了,萧昭宸将药盒翻出来,楚回便自觉的张开嘴。这一套动作他们做的已经很熟练了。
刚刚喝过汤的唇色红润,隐隐透出的牙齿边缘和胭脂色的舌尖勾勒出引人堕落的美景。
“好乖,”萧昭宸软着声音夸他,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忍一忍。”
那膏药的味道实在称不上好,只是稍稍蹭过舌根就苦得楚回蹙起眉宇,含不住的涎水从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淌到萧昭宸钳着他下巴的手上。
涂药需要一点时间,两人维持着这样有些旖旎的姿势,萧昭宸却先提起了正事。
“前几日刚刚收到消息,平叛大军已至南郡,我们去武陵郡与他们汇合,兵贵神速,只能让伯瑜先与我同乘了。”
他拭去楚回眼角犹自淌落的泪,像是不觉得这样的场景有多怪异,“叛军这段时间打下了武陵郡五县之地,用兵之人没什么水平,此次战事不会持续太久。虽然不知道陈靖此次所为是因何而起,但是相信我们能从那得到不错的东西。”
世家送了这么大个把柄到手上,这都搞不定他们,萧昭宸这二十多年就算白活了。
楚回努力运转昏昏沉沉的脑子去理解这些东西,结果只让自已更晕了些。
过了会,楚回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午夜。
万籁寂静,马车周围垂着帷幕,几乎透不进一点光来,一切都是暗的,除了与他紧紧相贴的温热,楚回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马车内的空间要睡两个人未免太过狭小,楚回几乎是趴在萧昭宸身上。他或许之前又发了热,身上仅穿着贴身的亵衣,有些湿粘粘的,他下意识地想爬起来。
刚刚抬起点腰,一双手立时扣着他压了下去。或许本来是想按住腰吗,楚回不太清楚,但现在那两只手的位置还要在下面些,因为太过用力,手指顶着布料按进了***。
怎么说呢,不是个很礼貌的姿势。
楚回现在还不能说话,就摸索到萧昭宸的手臂用指尖挠了挠。
这算是他们这段时间的小暗号,意思大概是放手。
但萧昭宸似乎是没醒,不仅没有松手反倒捏得更紧了一些,揪得楚回都有些麻痛。他又试着向前挪动些,好躲开那只手,结果就感知到了【】,以一种很没礼貌地姿势跟他打了个招呼。
贴得太,他被萧昭宸死死按着,根本避无可避。
楚回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倒是理解萧昭宸这段时间一定公务繁忙,还要动不动来给自已上药,如今好不容易睡一觉,睡得沉些也是难免的。
此时叫醒他实在是不太人道。
楚回思来想去,只觉得萧昭宸应当是没睡醒做了什么梦,左右都是男的被抓一把倒也不会掉一块肉,他放松下身体,靠在萧昭宸的肩头试图让自已再次进入睡眠。
唔,就是实在硌得慌,萧昭宸浑身的体温都偏低,怎么也有温度这么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