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和汉人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斥候带来了截杀的士卒尸体,虽然发型已经和汉人相差无几,但从服饰面相上也能认出是羌人。
看来梁皇预估的没错,果然是机动性更强的羌人小部队先进入荆州。
这倒也正常。
一来,羌人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强,不以攻城为目的,而是沿途四处劫掠,让各郡县自顾不暇,一时无法相互支援,组织起有效反击。
二来,也是为了在路上寻找萧昭宸的踪迹。陈靖起事后整个荆州都陷入混乱,这个时代本就信息不通,无论是楚回这边还是陈靖都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西陵县外只有一支百余人的小队,本次的领队闻叡乃当朝忠武将军之子,家学渊博,稳扎稳打,围三缺一,轻易将这一小队吃下了,顺便练了练南阳郡新加入的府兵。
西陵县的守兵远远就瞅见这群阴魂不散的羌人被端掉了,从城墙上放下一信使来接应。对方跑到近前,仔细地查验过楚回等人的腰牌诏令后,终于松了口气,引着几人进了城。
不怪他谨慎,实在是羌人狡诈,不得不防。尤其是益州内被同化的羌人不少,以前就有装作支援的汉军骗开城门的例子。
军士们简单地用了些便饭修整一下,楚回等人在郡守府内得到了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可以肯定萧昭宸当时离开西陵县是去了安陆县,楚回几人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了。
坏消息是,极有可能羌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前几天西陵县时常能看到羌人的队伍向西行进,目标明确,不像是随意而为。
这消息一出谁都坐不住了,几人饭都没吃完就回营地整军出发了。
*
安陆县位于江夏郡中心,北部为丘陵岗地,层岚秀出,南部为河谷平原,平畴沃野,县内仅六百府兵,均是半兵半农,不少人连枪都握不稳。
而萧昭宸带来的八百精锐骑兵在守城时也发挥不出最大的效用。事发突然,他只来得及派出一支十人的队伍去周边求援。至于能不能活着到达其他县,再带着援军回来,萧昭宸实在是持怀疑态度。
所谓孤城不守,他如今差不多是最糟的情况了。
萧昭宸站在城墙上,遥遥地望向羌族营地,目光深沉而黑亮。
“殿下,”跟在身边的侍卫小声提醒,“这边危险。”
“嗯,”萧昭宸颔首,转过头时眉眼已然弯起了和煦的弧度,“多谢徐卿。实在叫孤心中惭愧,这几日危险的都是卿等啊。”
这几日羌人组织起了几次小规模的佯攻,大都是为了骗城内的箭矢,虽然搞得声势浩大,实则队伍在冲进射程范围内前就会撤出。
这次跟在萧昭宸身边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百战之士,不说个个都是将帅之才吧,当个百夫长千夫长肯定是没问题的。羌人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住他们,第一次交战时特意把箭往近了放,第二次才恢复正常射程,让中部那群本就没打算真冲锋的损失惨重。
见此,羌人也改变策略,每晚都派人悄悄用钩锁登城墙,人数虽少,却又不容忽视。萧昭宸这边的兵力本就稀少,此时更是因为无法好好休息而个个眼下青黑。
萧昭宸自然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羌人骚扰他,他自然要骚扰回去。同样夜半,让人悄无声息地开一道城门,三百骑兵倾泻而出,直捣羌人营地。不求杀敌,就纯骚扰,若是能引起炸营就是喜上加喜。
可惜只成功了一次,第二次城门刚动,羌人营地就亮起了火把。
被围困以来的这八个晚上,两方一直都是这样互相试探。
只是相当明显地,羌人那边的人数不断在增加,从最开始的两千余人已经翻了一番。萧昭宸这边的人却一直在折损,他的骑兵还好,安陆县的府兵已经有三分之一都失去战斗能力了。
羌人一直在等,萧昭宸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羌人轻骑简装,并未带攻城器械。不过他们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段时间四处劫掠的物资中自然是包括有技艺的汉人工匠,算算时间最简单的云梯与攻城锤已经制成了。
萧昭宸远远地看过这队羌人的首领,说是首领,从站位就能看出他并没有多少威信。估计只是因为他的部族更大,人更多更壮,才站上的首领之位。
这在多部族队伍中很正常,更何况,刚刚被大梁的定西军打得哭爹喊娘的羌人,恐怕还没蠢到真的以为他们能从这次开战中取得好处。
就好像以往他们食物不够吃的时候会杀掉族群里的老人和女人,如今这群人估计就是被自已部族放弃的对象了。
而萧昭宸,他也在等。
他最后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走下了城墙。
“让上面守的兵士们隔位休息,打起精神。最早今晚,最迟明早,恐怕要打硬仗了。”
侍卫神情一肃,“诺!”
不出萧昭宸所料,大约在寅时过半,天拂晓时,羌人发起了总攻。
此时正是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刻,天空如一块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星辰隐匿,月光黯淡,偶尔的几缕微风,犹带初春的刺骨寒意,掠过这片染着血腥气的土地。
城楼上,火把的渺渺光芒随风摇曳,投射出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舞动。守军们紧握着武器,强撑着困意,这正是整个夜晚中人最疲惫困倦的时刻。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羌人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城墙。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涌动的黑色潮水,源源不绝,冲击在安陆县历时三朝的古老城墙上。
萧昭宸早有令下,此时自然不会是全无准备,等到大部分羌人进入射程,箭矢如暴雨般落进羌人的营地。
安陆县并非军事要地,库内箭矢存量不多,即使这段时间萧昭宸号召平民百姓削制一些竹箭代用,也是杯水车薪。
云梯搭上城墙,又被许多人合力推倒,下面羌人勇士向上攀爬,上面大梁士卒扛起滚木礌石,攻防战的老一套了。
羌人士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大梁士卒的脸上却无半点轻松。
无他,这些物资他们也不多。
等东西扔完,就是白刃相接,以命相拼了。
*
战斗持续了快两个时辰,羌人退兵了。
在攻防战中攻防的消耗显然是远大于守方的。如果这是一支正常的队伍,或者哪怕对面的主帅是个能一锤定音的角色,那么只要他咬着牙再撑一个时辰,已是强弩之末的安陆县恐怕就要露出溃势了。
萧昭宸带来的八百骑如今只剩六百三十余,如果这个战损比还能接受的话,安陆县的府兵只剩不足一百人了。
刚刚被围困开始,萧昭宸就要求亲卫召集城内所有青壮,做一些短期的速成培训。
不需要学太多,就是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不断刺枪,直到这成为某种肌肉记忆为止。
如今这些人该派上用场了。
不过对面羌人的战损应该是他们的两倍左右,恐怕是其他部族的首领不满自已的人一直被送去当炮灰,内部不和才收的兵。
算是少有的好事了。
萧昭宸捏捏眉心。
*
另一边,楚回等人终于绕到了安陆县附近。
闻小将军是个肤色偏黑的北方汉子,长得很周正,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总是拉得很平直。高八尺有余(184以上),身裹百花战袍,头戴耀金武冠,骑着高头大马,很有老将风范。
他十几岁就跟在父亲旁边,做一传令小兵,经验比之大部分同辈都要丰富,听到斥候来报的消息,就知那边应该是在攻城。
他沉思片刻,便决定绕后突袭。刚要下命令,一转头就看到了骑马跟在他旁边的楚回。这近十天的纵马奔驰,让这个本就体弱的清雅公子愈显憔悴。
侧脸深刻,鼻梁高挺,唇薄而淡,如桃花瓣根部最嫩的一点红。
明明是纯男性的长相,可他垂着眼神情恍惚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时,那副姿态是实在是莫名的。
惹人怜惜。
闻叡并不是讨厌文人的那类武将。
相反,他相当佩服这些有学问的人,能识得那么多字,看过那么多书,懂得那么多大道理。
他父亲以前就是给萧家种地的佣户,因为身材高大被梁皇看重点做亲卫。后来为梁皇挡过一次箭,才做了个百夫长。又一场仗一场仗地打下来,终于搏回一个忠武侯的爵位。
他父亲自知出身低贱,总是对那些高门大户很羡慕,尤其羡慕那些长袍广袖的世家文人。他自已是个大老粗,也深爱着佣户时就结亲的发妻,所以总是对他说,“叡儿,你将来要是能娶个世家女就好了,那我们老闻家就光宗耀祖了!”
这次任务重大,他倒是没什么心思思这个春,只是偶尔看到楚回总是忍不住心生赞叹。
他读的书不多,心中也就冒出一句话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是他幻想中的世家公子该有个什么形象的话,一定就是这样的。
“楚大人,”他向楚回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报,“我打算绕后突袭,不知您意下如何?”
楚回有些恍然地看着这位神色冷肃的年轻将军,从那有些僵硬的神态中看出了一点紧张来。
就好像回答完老师问题的学生等评价一样。
“将军不必如此,”楚回安抚地冲他笑了一下,“回一介书生,未曾经历过战场厮杀,也自认没有运筹帷幄之智,一点拙见将军仅作参考便可。”
闻叡还想说什么,走在楚回另一边的萧昭瑄突然把脑袋凑过来,“绕后?怎么绕?绕到哪?地势如何?藏的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