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死亡是什么样的?
是呼吸逐渐变得浅而不规则,是脉搏逐渐变得微弱而缓慢,是失去意识的身体仍能痉挛颤动最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像是惊夜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中重新陷入了沉眠。
温暖又安详。
救护车来得很快,平时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楚回跟着坐进车里,里面过于纯粹的白让他想起了刚刚被选中时进入的系统空间。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1141,也问自已,【剧情里没有提到过。】
1141小心翼翼地贴到他颈侧,【这应该是世界意识自行完善的剧情。】
整个多元宇宙,数不清的大小世界都诞生于一棵树,主系统将之称为——世界树。
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但祂某种意义上却也遵循着植物的生长规律,大中小三类世界如金字塔般自上而下诞生于祂的枝丫上。它们生长、膨胀、到达某个临界点后要么彭然陨落,落入世界树扎根的土地中,化作养料孕育出新的世界;要么向死而生,以命运线为索引,气运之子为核心,将膨胀的世界收缩到极致小的一刻,以从死灰中燃起新生。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世界就能得到跃升,小世界晋升中世界,中世界晋升大世界,而大世界只有少之又少的情况才能跃升为一颗种子。
至少1141在主系统追溯不到尽头的资料库中,只见过一个大世界化为种子。那颗种子被世界树珍之重之地收走,连主系统也不知去向。
主系统猜测那应该是世界树的种子。
世界树扎根于一片意识海,连接着主系统监测不到的地方。祂的根系鲸吞着深不见底的意识群,其中大部分是零碎的,漫无边际的,但也有一部分相较完整。完整的念头吸引着零碎的念头,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条双螺旋状的意识线。
这些线在意识海里漫游,把自已团成各种形状,有些线会团在一起形成线团,线团有大有小,有的规整,有的凌乱。
世界树会捕捉这些线,它们被祂的根系吸收,通过枝干,流过脉络,最后从祂身体的某处冒出头来,从一点莹莹之光成长为一个世界。
中小世界的分别就是这个时候确定的。包含3条以下意识线的是小世界,三条以上都叫中世界,这些意识线在世界意识诞生后就可以被称为命运线。
大世界则要特殊些,除了世界树刚刚诞生时自行催生出的三个世界,其他都只能由中世界晋升而来。
小世界的寿命等同于它最长的那条命运线,从命运的齿轮开始拨动的那一刻起,它的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
一般来说完成命运线并不是太难的事,就好像刚出生的幼崽要学会走路,只要他完整地走完这段路,就至少拥有成长的机会。
但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它确实缺胳膊少腿到爬都爬不完,那世界意识就只能向主系统发布任务,申请任务者的协助。
当然,小世界就算把自已掏空了也掏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些任务在主系统看来就跟做慈善没有区别。
这也是为什么服务于小世界的部门都是边缘部门了,这可确实是一点油水都没有。
楚回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标准的一条意识线下诞生的世界,它能提供的剧情场景单一,人物稀少,在很多地方都存在互相冲突和含糊其辞的情况。这些问题会随着命运的转动而一一暴露出来,这种时候就需要世界意识来推动命运走到它该去的位置。
就像是现在这一幕,就是世界意识为了解决【为什么妹妹上学,哥哥也进城,抛下了奶奶不管了】这一问题,自行推衍出的最佳答案。
因为奶奶在这之前已经走了,这里没有他们需要照顾的人了。
楚回打开系统面板,剧情条向前跳动了5%。
同时,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动也彻底归于平直。
*
男主们坐在回去的车上。
他们经历了一周身体心灵的双重折磨,每个人都黑了不止一度,眼睛里写满了对这个冰冷世界的麻木与疲惫。
总的来说就是过早得染上了一身班味。
但此时,他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待会可能一下车就能见到楚回。他会抱抱他们,如果撒撒娇的话应该还会允许他们啵啵两下。然后他们一起吃饭,晚上要紧紧贴着哥睡觉。
只是想想都觉得美好得像在梦里。
但是怎么回事呢,这颗莫名沉重的心,像是浸饱了悲伤一般。
是因为要分别了吗?
温文彦看着窗外掠过的绿影,如此想到。
比其他人要好一点,他早就知道故事的谢幕即将到来,是今天吗?还是明天?
左不过是这两天罢。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最后的最后,至少要告个别吧。支开那几个碍事的,就我们两个人……
然而,其他两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倒是不知道往后就是君向潇湘我向秦,余生再不复相见,却也知道这次分别又要好久不见。
真碍事啊,其他人。
下车时楚回不在,在车上跟小学鸡一样推挤了半天的几人有些失望,依次下了车。
院门边有两团黑影,谁都没注意。直到走近些时听到楚澜有些崩溃的哭喊,“那你告诉我我哥在哪啊!我没拦着你拍什么节目!你让我去找我哥!”
几人快步上前,楚澜哭得眼圈红红鼻尖红红,鼻涕泡都出来了。她对面的男人则穿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西装,满脸的不耐烦。
温文彦认识他,是节目的制作人。
“发生什么了?”他尽量温和地问,那双阴鸷的眼中却映入了一点冷冷月光,在朦朦夜色中如嗜血猛兽。
雷岳峙和霍子墨同样站了过来,三个身高腿长的男孩如狩猎狼群般围住了男人。
制作人踌躇了下,这可不是楚澜这种能随便拿捏的小姑娘,他们背后可都是自已惹不起的人。
温文彦只一眼就看出他的色厉内荏,稍做威逼利诱,他就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了。
他自觉这实在是无妄之灾,又深感遇到这种事未免太晦气了些,故而只想赶紧把最后一幕拍完,之后这些泥腿子愿意做什么去做什么,不要影响他的节目制作。
不然呢,还要他们给哭丧吗?
没时间理他了。
雷岳峙直接抢了节目组的车,干了快一个月苦力的男孩真是一身牛劲。
——当然也有开车的小哥刚被他碰到就一边“哎呀呀”,一边主动下来了的原因。
他们载上楚澜,一路开得风驰电掣奔向医院,太平间在负一楼,楚回和奶奶就在那。
推开一扇陈旧的大门,惊起的灰尘四散,他们看到了楚回。他站在停尸床边,上面躺着的是穿好寿衣的老人。
听到声音,他半转过头来,凌乱的额发扫过他深刻的眉眼,昏暗的灯光下,那双浓墨深黑的眼眸中染上了一点飘渺水光。
他像是笑了下,颜色淡而薄的唇微微抿起,锋锐的嘴角上扬了些许,那实在是很微小的弧度,还未等人上前看清——
——他的身影就如同空中漂浮的肥皂泡,“啵”得一下消散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记忆像是一张被留下了错误笔迹的画,被不知名的东西粗暴的拽出来,用橡皮将上面的痕迹全部抹去。
灵魂的哀鸣,在痛哭,可最终,一切还是归于平静。
时间再次开始流转,三人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人,楚澜从他们身边冲出,扑到了那个人怀里,兄妹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好奇怪的画面。
某种强烈的违和感让他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到被“咚”的一声惊醒,雷岳峙转过头,看到霍子墨竟晕倒在地上。
他伸手去扶,温文彦的胳膊也同时闯进了他的视线。血淋淋的一片,整只小臂都被血染红了,一片血肉模糊中甚至能看到嫩红的肌肉。
“你的手……”
“啊……”温文彦像是这才注意到自已手臂上的伤,“可能刚刚挂在哪了吧。”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将另一只同样沾着血的手背到身后。
“我去包扎,你送子墨去找医生。”
温文彦看起来很平静,“给他们兄妹一点时间。”
也给我一点时间。
雷岳峙脑子木楞愣的,直到坐在霍子墨的病床边上,他才终于有时间去感受那种莫名在心头翻涌的悲伤。
好疲惫。
好难过。
好想念……
想念……
想念……谁?
他把脸埋进掌心,过了会,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手腕流淌下来。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