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好像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或者说，他不记得昨天温文彦因为一时没压抑住而暴露出的丑陋模样，也不记得他舌尖流淌出的恶意揣测，更不记得那双带着浓浓侵略欲的阴鸷眼眸。
但他记得温文彦抱着他时有些颤抖的身体，惶恐到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潋滟眸光，卫生棉球压在伤口上时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的力度。
于是，他很自然地对温文彦道了谢，幽黑的眼眸明净又澄澈。
其实这样很好，温文彦想。
雷岳峙没有发病时的记忆，霍子墨又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就连楚回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除了温文彦，没有人知道他昨天差点做了什么。
可不知为何温文彦就是觉得不舒服，某种难以表述的情绪郁结在他喉口，他张嘴，却无法吐露，他闭嘴，又无法吞咽，就这样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下午的时候，楚回蹲在新生的番茄苗边上，将它脆弱的枝干跟支撑的树枝捆绑在一起。
楚回家的庭院内开了片小小的地，种了几棵番茄黄瓜辣椒之类的，都是刚刚长开，枝叶嫩生生的，让人很想捏一把。
温文彦远远看着，只觉得那团哽在喉口的东西越发滚烫刺人，那是无薪之火、无本之木，但它依然灼热，依然锐利。
雷岳峙发病的事情节目组自然是联系了雷家的，现在他去了县里，去见雷家派来的什么人，或许还要去趟医院。霍子墨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天天躲在卧室里不出来，现在，或者说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庭院都没有人。
温文彦在莫名的驱使下走了过去，他在楚回身边蹲下。
“哥哥，你其实不是原来的楚回吧。”他说。
楚回没什么反应，只是仔细地将手上的绳子系好，他的肩头倒是传来了一阵“咯咯咯”的声音。
是1141，它给自已换了一个新的壳子，是个人类的骷髅头，此时因为被吓到了，下颌的牙齿抖动着相互敲击，发出有些阴森可怖的声音。
【宿、宿主……】1141说话的时候，骷髅头的下颌也会张合，它原本是以为楚回被欺负了，想靠这个可怖的壳子给自已壮壮胆子，好成为宿主的依靠。
结果只能说，让它害怕地更明显了。
【怎么回事啊……】1141已经快哭出来了，【他不会是黑系统吧。】
黑系统就是一些世界的偷渡户，与1141和楚回这种正规员工不同，黑系统类似于雇佣兵，偶尔也会接一些世界意识的任务，更多还是穿梭于不同世界，窃取主角气运，偷盗世界底蕴，若是遇上了正规系统，只要打得过自然是不介意打劫一番的。
但是哪有黑系统来小世界的，把世界掏空了赚的都没穿梭世界花的多呢。
楚回慢一拍地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了，温文彦这话还是稍微有点难理解，见1141“咯咯咯”地抖个不停，他安慰道，【别怕，我们跑得快。】
相较于正规员工，黑系统穿梭世界要麻烦不少，入职手册上给员工的建议就是遇上就跑，咱们速度比较快。
而且他也不觉得温文彦是什么黑系统，他转过头看着对方，怎么说呢，即使楚回对别人的情绪不算敏感，他也能感觉到温文彦的状态有点危险。
像是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你代替了他，对吧，原来的楚回，你根本不是楚澜的哥哥。”温文彦的目光死死锁定楚回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到点什么。
“你是人类吗？还是别的什么？你代替他的目的是什么？你在刻意躲避镜头，也在躲避我们，为什么？明明你跟我们相处时从没出过任何问题，看来是离我们太近会对你的最终目的的达成有影响。”
他咄咄逼人地追问，楚回没什么反应——说得太快了，他理解起来很困难，但是1141已经再次一边“咯咯咯”的发抖，一边尖叫了。
【怎么回事——！男主怎么可能知道！那可是主——】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可温文彦的逼问却没停。
“你的眼睛动了，你往右边看了，那里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在说话对吗？”飞速运转的大脑翻阅过所有记忆，调动出一幕幕画面，“你经常这样，眼睛会突然往旁边偏一下，这是一个明显的倾听的动作，它一直在你身边对不对？它跟你代替别人身份的原因有关吗？它在监视你？”
1141缩到楚回脖子边瑟瑟发抖。
说实话，每个世界都有聪明人，但能看出任务者身份的人绝无仅有。或许那种偷渡的黑系统还有可能，但是楚回这种正规员工，只要还在世界意识掌握下的生物是根本不可能看出问题的。
这与智力无关，世界意识跟主系统签订有员工保护协议，会在这种念头产生的瞬间就将其抹去，如今温文彦能发现这么多，只有一个解释。
世界掌控不了他了。
喵喵的，这什么人啊！1141想骂人，我都被发配边疆了怎么还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它上次这么害怕还是某个大型修真世界里，某个合道的大佬锁住世界壁垒不让它家狐狸宿主走的时候，1141当时cpu都快给烧没了。
它现在是真的不敢说话了，动也不敢动，害怕待会温文彦就直接能一把把它抓住了。
而楚回，他最开始还被1141带的也有一点害怕，现在就纯粹是被温文彦轰炸的有点晕乎了。索性抬手，两根手指轻飘飘地按在温文彦的唇珠，就好像那种幻想作品里的禁言术，一下子止住了温文彦的话头。
“你说得对，”没有试图回避什么——事实上事到如今回避也是没有用的，楚回回答地相当果断，“都对。”
于是，他看见那双眼睛中颤栗的火光，一点点地熄灭了。
温文彦再次开口，柔软的唇瓣过指腹，呼出湿热的气息。
“你替代身份的时间应该是节目企划确定后到节目开拍之间，”说到这，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嘶哑，如同生生将喉咙撕裂，几近要呕出血来。“你是为了这个节目而来。”
楚回没有回应，只是改为用掌心贴上他的脸。温文彦蹭了蹭，又犹感不够地覆上他的手背，如同想要感受这只手的存在感般压紧。
“所以你也会走。”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句话，“在节目结束后。”
楚回依然没有回应，被他泄愤地在掌侧咬了一口，他含着冰雪般的皮肉，威胁地用牙齿厮磨，“如果我让这个节目一直拍下去呢？”
楚回摇了摇头。
“不行是吗？看来你的离开跟节目没关系，到了时间点就会走。”
温文彦气得想笑，“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因为这个节目而来，却躲我们那么远，就留——”
他顿住了，如电光撕裂天幕，为他照亮了真相的一角，他猛地贴近楚回，挟着满腔的恨意问道，“楚澜，你真的当她是妹妹吗？”
他看见，那张如初春一池薄冰湖水般冷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