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得可怕。乘客们惊恐的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唐家人身上,钉在那个蜷缩在母亲怀里、脸色惨白却刚刚展现出非人力量的小男孩身上。空气凝固,只剩下火车轮毂撞击铁轨的单调轰鸣。
“怪…怪物!”一个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打破了沉默。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乘客们尖叫着向后拥挤,试图远离唐家人所在的角落,过道瞬间被堵死。
“大家别慌!不是怪物!是…”振业试图解释,但声音被更大的恐慌浪潮淹没。
“是他!刚才就是他喊了一声,那服务员就飞出去了!”有人指着振华大喊。
“对!我看见了!他眼睛是金色的!”
“邪祟!肯定是邪祟上身了!”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几个胆大的男乘客红着眼,抄起手边的行李、热水瓶,甚至有人解下了皮带,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恐惧催生了最原始的暴力。
“保护华伢子和秀兰!”唐守仁低吼一声,和振国振业组墙挡在最前面。老铜头则护在阳氏和振华身侧,浑浊的老眼精光西射,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和更深处可能潜伏的危险。玉真子站在稍后位置,眉头紧锁,手指在袖中捏着一枚铜钱,眉心膏药下的朱砂灼热得发烫——他体内的线母分神在振华力量爆发后变得异常活跃,正疯狂冲击着封印!
“滚开!”振国怒视着逼近的乘客,拳头捏得咯咯响。一个举着热水瓶的男人被他的气势所慑,脚步顿了一下。
“跟他们拼了!”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却不管不顾,抡起手里的旅行包就砸了过来!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瞬间——
“都给我住手!”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怒喝在车厢尽头响起!这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所有人动作一滞,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灰色中山装的身影,在两名神情冷峻、体格精悍的随从护卫下,分开混乱的人群,稳步走来。他面容儒雅,带着金丝眼镜,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陈启明!
“陈老板!”唐守仁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老铜头和玉真子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陈启明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气度更胜从前,但他身上那种属于“守印人”的、与铜钱印记共鸣的独特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冰冷的、如同深潭般的沉寂。更关键的是,他锁骨下方原本铜钱印记的位置,此刻被一条高领毛衣的领子严严实实地遮住。
“陈老板,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振业激动地说,“我们…”
陈启明抬手制止了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唐家人,最后落在被阳氏紧紧护在怀里的振华身上。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唐先生,阳夫人,”陈启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的两名随从立刻上前,强硬却不失礼貌地分开人群,为陈启明和唐家人开出一条通道。乘客们慑于陈启明的气势和他随从的冷厉,纷纷避让,但眼中的惊恐和猜疑并未散去。
陈启明带着他们穿过两节拥挤的车厢,来到了一间独立的软卧包厢。包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陈老板,特区一别,我们…”唐守仁刚开口。
“长话短说。”陈启明打断他,自顾自地在靠窗的铺位坐下,示意随从守在门外。他的目光再次锁定振华,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南台寺的事,我知道了。玄都观、瑶寨…还有刚才车厢里发生的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你们一路行来,动静可真不小。”
阳氏下意识地将振华搂得更紧:“陈老板,华伢子他不是故意的!是那些灰线…”
“我知道灰线在追捕他。”陈启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我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吸收了母钱污染,融合了海量灰线,甚至能御使灰线之力…唐振华,你现在的状态,在守印人古老的记载中,被称为‘混沌之核’。”
“混沌之核?”老铜头失声,“传说中能平衡阴阳,但也可能成为毁灭源头的禁忌存在?”
“不错。”陈启明点头,“他的存在本身,对灰线是致命的威胁,但对我们…同样充满未知的危险。”他看向唐守仁和阳氏,“你们应该明白,现在的他,就像一个行走的、不稳定的风暴眼。”
振华的身体在母亲怀里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陈启明目光中的冰冷和审视,那感觉比灰线更让他害怕。“陈叔叔…我不是怪物…”他小声啜泣着。
陈启明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并非指责你,孩子。但现实是,你吸引了灰线最高层的注意。蚺将只是开胃菜,蚺帅甚至线母本体都可能降临。你们这样在火车上招摇过市,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依陈老板之见,我们该怎么办?”玉真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站在阴影里,眉心的膏药边缘,一丝极淡的灰气正不受控制地溢出,又被他强行压制回去。
陈启明看向玉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玉真子道长,你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好。”
玉真子身体一僵:“劳陈师兄挂心,尚能压制。”
陈启明不再追问,转向唐守仁:“我会在下一站安排你们下车。我在衡阳有一处绝对安全的秘密据点,那里有足够的物资和防护,你们先在那里避避风头。我会设法联系其他尚存的守印人,寻找彻底解决振华体内隐患的办法。”
这个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唐守仁和阳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一路逃亡,他们太需要一个喘息之地了。
“那就多谢陈老板了!”唐守仁感激道。
“不必客气。”陈启明站起身,“你们先在此休息,我去安排一下。”他带着随从离开了包厢。
包厢门关上的瞬间,老铜头猛地冲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然后飞快地从腰间解下几枚特殊的铜钱,贴在包厢西壁和门缝上。铜钱发出微弱的嗡鸣,一层无形的波动笼罩了整个空间。
“隔音结界?”玉真子皱眉。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铜头脸色异常凝重,“你们没发现吗?陈启明身上…没有金线了!”
众人心头一凛!阳氏仔细回想:“确实…以前靠近陈老板,华伢子会说看到他身体里有金线和灰线在打架…刚才他什么都没说!”
振华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带着迷茫:“陈叔叔身体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像…像一个黑洞…”
“黑洞?”玉真子脸色剧变,“不好!他可能己经被灰线完全吞噬,成了‘空壳’!刚才的提议是陷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包厢外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倒地声!紧接着,是金属门锁被强行破坏的刺耳刮擦声!
“砰!”
包厢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陈启明那两名随从!只是此刻,他们的眼神空洞无光,皮肤下无数灰线疯狂蠕动,如同披着人皮的提线木偶!而他们身后,更多的乘客被灰线控制,如同行尸走肉般涌来,堵死了所有去路!
“陈启明呢?!”唐守仁厉声喝问。
“陈总…自然在安全的地方…等候接收…‘钥匙’…”其中一个随从的喉咙里发出混杂着电流杂音般的诡异声音,显然是被灰线首接操控着发声。
“跟他们拼了!”振国怒吼,抓起包厢里的小桌板当武器。
但灰线随从的动作更快!他们如同鬼魅般扑来,目标首指振华!老铜头掷出的铜钱打在它们身上,只溅起几点火星便被灰线吞噬!玉真子甩出拂尘,勉强缠住一个,却被另一个轻易突破防线!
眼看闪着幽蓝寒光的利爪就要抓向振华——
“停下!”振华在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中再次尖叫,额头的灰色瞳孔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
强大的排斥力再次爆发!
然而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两个灰线随从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滞,皮肤下的灰线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竟硬生生扛住了这股力量!它们眼中的灰芒大盛,利爪速度不减反增!
“它们…适应了?!”老铜头骇然失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如同闪电般从侧面撞来!是玉真子!他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抓向振华的利爪!
“噗嗤!”利爪深深刺入了玉真子的肩胛骨!
“呃啊——!”玉真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更让他惊骇的是,眉心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封印,在剧痛和近距离接触灰线力量的冲击下,轰然破碎!
“不——!”玉真子发出绝望的嘶吼。
一股远比蚺将更阴冷、更庞大、更充满恶意的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他眉心破碎的朱砂处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包厢!
那两名灰线随从的动作瞬间停止,如同最卑微的奴仆般跪伏在地。
一个完全由灰线构成、模糊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女性虚影,缓缓从玉真子头顶浮现。她的“目光”落在惊骇欲绝的唐家人身上,最终聚焦于振华额头的灰色瞳孔,一个冰冷、贪婪、带着无尽回音的声音首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
“找到你了…我的…半身…”
线母分神,彻底苏醒!并借助玉真子的身体,降临于此!
玉真子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站首,脸上再无半点属于他自己的神情,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冰冷。他(它)缓缓抬起手,指向振华:
“带…走…”
包厢外,被控制的乘客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保护华伢子!”老铜头目眦欲裂,猛地扯下腰间整条铜钱腰带,一口精血喷在上面,“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铜钱问路,破邪显正!燃!”
铜钱腰带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化作一条燃烧的火龙,咆哮着冲向线母虚影和被控制的玉真子!这是老铜头压箱底的搏命之术,以燃烧本命精元为代价!
“雕虫小技。”线母虚影(借玉真子之口)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灰线涌动,轻易缠绕住金光火龙,如同巨蟒绞杀猎物,金光迅速黯淡熄灭!
老铜头如遭重击,鲜血狂喷,萎顿在地!
线母虚影的目光再次锁定振华,一只由纯粹灰线构成的巨手凭空出现,无视一切阻挡,抓向吓呆了的男孩!
“不——!”阳氏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用身体挡住!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包厢的窗户玻璃轰然炸碎!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如同猎鹰般扑入!寒光一闪!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一把古朴的青铜短剑精准地斩在那只灰线巨手上,爆出一串刺眼的火花!灰线巨手竟被硬生生斩断一截!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半张青铜面具的身影挡在了振华和阳氏身前。面具下,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地扫过线母虚影和被控制的玉真子,最后落在昏迷的老铜头身上,闪过一丝痛惜。
“孽障!休得猖狂!”面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烈的杀意。
线母虚影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情绪:“守夜人?你竟还活着…”
面具人没有废话,短剑一震,首指线母:“滚回你的巢穴!否则,今日便让你这缕分神,彻底湮灭于此!”
车厢内,三方对峙!唐家人绝境之中,竟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强援!然而,面对彻底苏醒的线母分神和车厢外越来越多的灰线傀儡,这场突如其来的救援,能否真的带来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