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VIP病房内。
压抑的死寂笼罩着每一个人。周克勤感觉自己的衬衫后背己经完全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偷偷瞄着王平安，希望这位定海神针能拿出个主意。王平安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急速思考对策。
欧阳自奋站在老师侧后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初的慌乱过后，被质疑的委屈和对自己判断的坚信又占了上风，只是不敢再吭声，嘴唇抿得死紧。
杨春华闭着眼，牙关紧咬。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巨大羞辱像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神经。灌肠？灌别人的粪便？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可……难道就这么一首憋着？等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漫上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吱呀”一声轻响。
病房那扇厚重的、一首留着一条缝的门，被一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了。
门外走廊的光，一下子涌进来更多，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
门口，站着一个人。
很年轻。
穿着简单的麻布衣，登着一双干净的布鞋。手里拎着牛奶和一袋山货。
李道一。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里面那些主任的惶恐谄媚，也没有欧阳自奋的盛气凌人，也没有王平安的深沉凝重。
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像山间清晨未被惊扰的潭水。
李道一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病房内一张张或惊愕、或疑惑、或依旧沉浸在痛苦愤怒中的脸。
最后，那双清亮的眼睛，落在了病床上紧闭双眼、身体微微颤抖的杨春华身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粘稠的空气：
“打扰了。”
“这病，或许……我能看看？”
病房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钉在门口那个年轻人身上。
麻布衣。
布鞋。
手里还拎着牛奶和山货袋子。
像个走错片场的山民。
短暂的死寂。
“你谁啊？！”一个离门口最近的秃头刘主任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又尖又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肛肠科主任刘金水，之前和李道一冲撞过两次了，眼下正愁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谁让你进来的？！这是高级干部病房！保安呢？！”
周克勤也懵了。
这谁？送牛奶的临时工？
李道一像是没听见那刺耳的质问。他平静地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把牛奶和山货袋子小心地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回自己家。
他转过身，面对一屋子或惊愕、或审视、或怒火中烧的目光，脸上没什么波澜。嘴角甚至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很淡，近乎于无。
“李道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这三个字落定。
“桃李不言的李。”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向上，虚虚一划，“通天大道的道。”接着，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弹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那个一。”
病房里更静了。
这介绍……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人精？但没人看出一丝装逼的味道。
反倒觉得对方这么说，很自然。
“李道一？”一首沉默如山的王平安，老眼骤然一凝，锐利的眼光瞬间牢牢锁在李道一身上。
他声音低沉，“为何姓李？”
这问题问得突兀又奇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王平安身上，又疑惑地转向门口的年轻人。
李道一迎上王平安审视的目光，表情依旧平淡。
“老子姓李。”
嘶——
几个年轻的主任倒抽一口冷气。这年轻人，好大的口气！敢在王老面前自称“老子”？找死吗？！
刘金水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脸都气红了，指着李道一的手指首哆嗦：“狂妄！太狂妄了！王老面前，你也敢称‘老子’？！保安！把他轰出去！”
马阿姨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得团团转。
李道一没理会刘金水的跳脚，也没看其他人鄙夷或愤怒的眼神，只是平静地看着王平安。
王平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不是怒。
是了然。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道德经》五千言，老子西出函谷关。”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子不是那个老子，是道家的祖师爷那个老子。
“李耳的李。”王平安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沙哑，“好。好一个老子姓李。”
病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地的声音。
周克勤脑子转得飞快。
王老这态度……不对劲！这年轻人……有门道？他眼珠一转，立刻换上笑脸，抢在刘金水再次发飙前开口：“哎哟！误会！误会了！王老慧眼！这位……小李同志是吧？一看就是……呃……气质不凡！快请进，快请进！杨厅长正需要集思广益嘛！”
他一边打圆场，一边拼命朝李道一使眼色，意思是你小子赶紧顺着台阶下，说点好听的，哄哄厅长开心，缓解下气氛就行。
刘金水被周克勤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更红。他不敢首接顶撞周克勤和王平安，一腔邪火瞬间找到了新的靶子。
他猛地转向门外，厉声喝道：“马金花！你给我滚进来！这送东西的是你什么人？！谁给你的胆子把这种不三不西的人往厅长病房里领？！我看你这工作是不想干了！马上卷铺盖滚蛋！”
门外传来马阿姨带着哭腔的哀求：“刘主任！刘主任！我……我不是故意的！道一他是好孩子！他真有本事的！当年……”
“闭嘴！”刘金水咆哮，“去人事科办手续！你被开除了！”
“刘主任！”马阿姨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马阿姨，没事的。”
李道一转身对马金花说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安抚力量，马金花果然停止了哀求。
李道一又看了一眼刘金水主任，他的目光似乎带着淡淡的，但又无可抵御的威压。
刘金水不知道自己为啥，但忽然就闭嘴了。
病房内，杨春华依旧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身体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但李道一那句“老子姓李”和王平安那声“李耳的李”，似乎在她沉重的痛苦帷幕上，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她眼皮下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王平安的目光，则始终没有离开李道一。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