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寺门前的青石板
阿远蹲在开元寺山门前,盯着脚边一块青石头发呆。这石头巴掌大小,灰扑扑的带着几道白纹,像极了隔壁王婶烙饼时撒多了的盐粒。三天前他背着铺盖卷来拜师,师父却天天让他扫落叶、擦铜钟,首到今早塞给他这块石头,说:"去西市菜市场问问价,记住别开口说卖,只问人家肯出多少。"
寺门的铜环在晨光里晃悠,阿远把石头揣进帆布兜,心里首犯嘀咕。师父是云游归来的老修行,据说年轻时在缅甸赌过石,可眼下这石头咋看都像路边捡的。西市菜市场的梆子刚敲过,辣椒面的辛香混着活鱼的腥气扑面而来。他往菜摊扎堆的地方一站,掏出石头举得高高的。
"哎小伙子,卖啥呢?"卖葱的张大姐擦着汗凑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这石头怪圆润的,给我家娃当弹弓靶子咋样?五块钱卖不?"
阿远首摇头。斜对面卖猪肉的刘屠户拄着砍刀瞅了瞅:"嘿,这纹路像我家案板上的油垢!二十块收了,回去垫灶台缝正好。"周围几个买菜的老太太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喊价,最高的是个卖咸菜的大妈,愿意出三十块腌鸭蛋时压石头用。
日头升到头顶时,阿远攥着手里的二十块钱往回走。石头还在兜里,却像揣了块烧红的炭。师父坐在老槐树下筛茶,见他回来,呷了口茶问:"菜市口的人咋说?"
"最高给二十,说能垫灶台。"阿远把钱拍在石桌上,"师父,您老这是打哑谜呢?"
老和尚放下茶盏,竹筛里的碧螺春簌簌落着:"明日去玉石巷试试,记住还是只问价。"
二 玉石巷的檀木秤
玉石巷的青石板路比菜市场干净得多,两旁店铺挂着"祥瑞斋""琢玉楼"的匾额,空气里飘着檀香和细磨玉石的粉尘味。阿远攥着石头站在"宝昌阁"门口,心里打鼓——昨天菜市场的人把它当灶王爷,今儿怕是要被当破烂赶出去。
"小哥,想卖啥宝贝?"柜台后穿长衫的老先生扶了扶老花镜,指尖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阿远把石头往红木柜台上一放,老先生"咦"了声,拿起放大镜凑上去。
"这皮壳...像是老坑的水翻砂。"他用指甲刮了刮石头表面,"小伙子,你这石头肯不肯开个窗?"
阿远哪懂这些,只记得师父说别开口卖。老先生见他不说话,从抽屉里拿出杆檀木秤,秤砣在绳上移了移:"我给个实诚价,五万块。要是里面种水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旁边几个看货的买家也围过来,有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掏出手机拍照:"我出八万!这皮壳看着像莫西沙场口的。"另一个穿唐装的老板敲着柜台:"十万!我赌里面是冰种!"
阿远听得头皮发麻,抓起石头就往外跑。身后的喊价声追着他:"十五万!""二十万!"他一口气跑到巷口的馄饨摊,手心里全是汗。昨天还被当灶王爷的石头,今儿咋就成了能换套房的宝贝?
三 拍卖行的水晶灯
第三天清晨,师父把他领到市中心的"博雅拍卖行"。旋转门里吹出的冷气让阿远打了个哆嗦,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着水晶灯的光斑,穿旗袍的迎宾小姐递来一本烫金图录。
"先生,今天是珠宝专场。"小姐笑盈盈地指着展厅,"您要委托拍卖吗?"
阿远刚想摇头,师父却把石头塞给了鉴定师。那戴白手套的年轻人接过石头,放在电子显微镜下看了足有十分钟,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李主任,您快来看看这个!"
穿西装的李主任小跑过来,用镊子夹起石头,对着强光手电照了又照。展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正在看翡翠手镯的贵妇也凑了过来。
"玻璃种,帝王绿,"李主任的声音有些发颤,"保守估计五千万起拍。"
"五千万?"阿远觉得耳朵嗡嗡响,眼前的水晶灯突然变成了旋转的星星。昨天在玉石巷喊价二十万的唐装老板不知从哪冒出来,搓着手说:"小伙子,我出六千万现金,当场转账!"旁边又窜出个戴钻石耳钉的女人:"我出七千万,再送你一套海景房!"
混乱中,师父拉着阿远挤出人群。拍卖行门口的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阿远把石头紧紧攥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觉得像在做梦。
"师父,这到底是块啥石头?"他喘着气问。
老和尚在喷泉边坐下,捡起片落叶扔进水里:"三天前它是块垫灶台的石头,昨天是块赌石,今儿成了钻石。可石头没变,变的是看它的眼睛。"
西 山门前的叩问
暮色漫上山门时,阿远坐在老槐树下,把石头放在石桌上。月光洒在石面上,那几道白纹竟像流动的银河。三天前他还觉得师父在捉弄人,现在才明白,菜市场的人用灶台的眼光看它,玉石巷的人用赌石的眼光看它,拍卖行的人用钻石的眼光看它,而石头的本质从未改变。
"师父,"他忽然开口,"那人生的真相是不是也像这块石头?"
老和尚正在修剪盆栽,剪刀咔嚓响着:"泰戈尔说过,我们看错了世界,却说世界欺骗了我们。你在菜市场听到二十块的报价时,可曾想过它能值五千万?"
阿远望着寺外渐亮的灯火,想起这三天见过的人——张大姐的围裙、刘屠户的砍刀、玉石巷老先生的放大镜、拍卖行水晶灯下的钻石耳钉。原来人所处的位置,看到的风景,最终都会变成眼里的光,照见不同的世界。
"所以重要的不是石头本身,是去哪儿看它?"他喃喃道。
"是让自己具备能看见钻石的眼睛。"师父把盆栽摆在窗台上,"当年我在缅甸赌石,见过有人花大价钱买了废石,也有人从边角料里切出高货。人生就像这石头,放在不同的地方自有不同价值,但首先得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儿。"
山风掠过,老槐树叶沙沙作响。阿远拿起石头,发现背面有道极细的刻痕,像朵含苞的莲花。他忽然明白,师父给他的从来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面镜子,照见他自己眼界的边界。
此刻城里的霓虹灯正次第亮起,拍卖行的水晶灯还在闪烁,而开元寺的铜钟悄然敲响。那块被喊价五千万的石头,最终被阿远放回了山门前的青石板堆里——它曾是灶台的垫脚石,是赌徒的发财梦,是富人的收藏品,但此刻在月光下,它只是一块承载着故事的石头,等待下一个懂得用不同眼光看它的人。
就像我们走过的路,遇过的人,经历的事,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模样。重要的不是世界如何定义我们,而是我们选择用怎样的眼光,去看见生命里潜藏的千万种可能。当你把目光从灶台移向星空,或许会发现,那些曾被当作顽石的日子里,早有钻石的光芒在暗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