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寒冬里的哭声

寒冬里的哭声:一棵竹子剖开的孝心传奇

建安十三年的雪下得格外凶,鹅毛大的雪花扑在荆州城的青石板上,转眼就堆得齐脚踝深。孟宗蹲在灶台前吹火,火星子映得他眼眶通红,锅里的野菜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却怎么也暖不了这西面漏风的草房。母亲躺在里屋的破床上,咳嗽声像破了洞的风箱,一下下扯着他的心肝。

一、霜夜里的苦命人

孟宗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只记得母亲总在油灯下缝补衣裳,指尖被针戳得密密麻麻都是血点。那年他七岁,闹蝗灾,地里颗粒无收,母亲把最后一块掺了麦麸的饼掰成两半,自己啃着菜根说:"娘不爱吃面食。"可半夜里,他听见母亲在灶间啃树皮的声音,树皮渣子刮过喉咙的声响,像把钝刀在割他的五脏六腑。

"阿宗,去把东墙根的旧棉絮抱来。"母亲的声音打断回忆,孟宗慌忙起身,衣角带翻了陶碗,清水泼在青石板上,瞬间冻成薄冰。他跪在母亲床前,看她把自己去年穿过的棉袄拆开,取出里面发黑的棉絮,往自己身上塞:"你看,娘不冷,这新棉絮软和着呢。"可孟宗分明看见,母亲袖口露出的皮肤,比窗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

这场病来得毫无征兆。前几日母亲还撑着病弱之躯,在结冰的河边给人浆洗衣服,回来就发了高热。孟宗跑遍整条街,才在街角找到拄着拐杖的老郎中。那郎中摸了摸脉,摇摇头:"怕是寒气入了脏腑,若能得鲜笋炖排骨,或能逼出体内湿寒。"

鲜笋?孟宗站在雪地裡,望着白茫茫的街巷发愣。此时正值腊月,连树叶都掉光了,哪来的鲜笋?他忽然想起城西十里有片竹林,去年春天他曾在那裡捡过笋壳,或许......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转身就往竹林跑,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

二、竹林深处的呜咽

竹林到了。枯黄的竹枝在寒风中簌簌发抖,像一群佝偻着背的老人。孟宗跪在雪地上,双手扒开厚厚的积雪,露出褐色的泥土。他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盼着能看见一星半点的绿意。

"娘这辈子没吃过几回肉,连笋汤都没喝过......"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去年清明,母亲用攒了三个月的铜钱,买了块豆干,骗他说是笋干,"等春天来了,娘带你去挖鲜笋,比这好吃十倍。"可春天到了,母亲却又去给人纺线,首到夏末也没腾出空来。

雪越下越大,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孟宗忽然想起父亲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母亲抱着他,在坟前哭得几乎昏过去,却还腾出一只手,把他的棉袄往紧里拽。"阿宗,你要好好长大。"母亲的话,像刻在竹节上的字,每到刮风下雨,就在他耳边回响。

"老天爷啊,求求你......"他跪在竹林中央,抱住一棵碗口粗的竹子,额头抵着冰凉的竹皮,"我娘一生没做过坏事,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你若可怜我们,就赐些鲜笋吧!"泪水大颗大颗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觉得怀里的竹子在轻轻震动,低头一看,雪地裡竟冒出几簇嫩生生的笋尖,裹着淡紫色的笋衣,顶开积雪,像一群怯生生的孩子。

三、沸汤裡的春天

孟宗攥着竹笋往家跑时,怀里像揣了团火。路过肉铺,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裡面是母亲攒了半年的碎银子,本打算给他做件新襖。"娘的病要紧。"他咬咬牙,掏出银子拍在案板上,卖肉的王大叔愣了愣:"你这孩子,这钱够买半头猪了......"话没说完,看见孟宗通红的眼睛,便叹了口气,割了块最肥的肋排,又往裡面塞了把葱花。

灶台上的火噼啪作响,排骨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笋片吸饱了油水,变得油光发亮。孟宗舀了一勺汤,吹了又吹,才端到母亲床前。母亲刚喝了一口,眼泪就掉下来:"是鲜笋的味儿......你哪裡弄来的?"孟宗别过脸,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冻裂的指尖:"路过竹林,正巧看见的。"

说来也怪,母亲喝了三天笋汤,竟能下床走动了。她拄着拐杖,在院子裡晒被子,看见孟宗袖口露出的伤口,突然抓住他的手:"说实话,是不是去竹林裡挖的?腊月裡哪来的笋?"孟宗想抽回手,却被母亲攥得更紧。阳光落在母亲鬓角的白发上,他忽然想起,母亲从前也是乌黑的长发,能编成粗粗的麻花辫。

"是我哭出来的。"他低声说,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母亲听完,轻轻抚摸他的头:"傻孩子,你孝心感天动地,可别累坏了自己。"两人相视而笑,院子裡的腊梅开了,一缕清香飘进窗来,竟比笋汤还要清甜。

西、竹节裡的光阴

后来的日子,像春天的溪水一样顺畅。孟宗因为孝顺闻名乡里,被举荐做了地方官。他始终记得母亲的话:"做官要像竹子,首首地立着,节节都要清白。"每次巡视民情,看见谁家有难处,他总会想起当年自己在雪地裡的哭声,便掏出俸禄周济百姓。

有一年夏天,荆州大旱,禾苗都枯了尖。孟宗带着百姓去开渠引水,烈日下晒得头晕眼花,却不肯躲到树荫下。夜里回到家,母亲端来一碗绿豆汤,里面漂着几片薄荷叶:"当年你在竹林裡哭,如今百姓在田裡哭,你得把眼泪变成雨水啊。"他喝完汤,摸着碗沿说:"儿子记住了。"

孟宗官越做越大,最后做到了吴国的司空。可无论走到哪裡,他床头始终放着一个布包,裡面装着几片 dried bamboo shoots(干竹笋)。有人笑话他:"堂堂司空,还缺这点笋吃?"他却轻轻抚摸布包:"这是我娘亲手晒的,看见它,就想起老家的竹林。"

晚年的孟宗,常坐在庭院裡,看孙子们在竹林裡玩耍。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织出一片碎金。他想起那个雪夜,自己抱着竹子痛哭的模样,忽然明白:原来孝心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是寒冬裡的一碗热汤,是母亲袖口的一针一线,是无论走多远,都记得回家的路。

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母亲当年在耳边的呢喃。孟宗闭上眼睛,嘴角泛起微笑——这世间最动人的传奇,从来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永远温热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