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屋里的煤油灯
春分过后,南方的雨总是缠缠绵绵。八十一岁的林阿婆戴着老花镜,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手里的毛衣针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闪着微光。她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老座钟,钟摆“滴答滴答”走得很慢,就像她这几年的腿脚。
“阿满怎么还不回来?”她喃喃自语,目光落在门口的雨靴上。那是双深蓝色的橡胶靴,鞋头补了块牛皮——六十岁的儿子陈满仓今早出门时,她还叮嘱他:“雨天路滑,别穿那双漏风的布鞋了。”
竹篮里的毛线团快用完了,阿婆站起身,扶着桌子慢慢走到衣柜前。柜门打开时,飘出一股陈年樟木香,里面叠着几件蓝布衫,最底下压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夹克——那是满仓前年穿的,她偷偷补了三次,儿子总说“还能穿”。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阿婆掀开窗帘一角,远处的路灯在雨雾中晕成昏黄的光斑。她想起西十年前的一个雨夜,七岁的满仓偷跑出去看露天电影,她举着煤油灯在巷子里喊,最后在粮仓后面找到浑身湿透的小家伙,扬起竹扫帚就打,却舍不得真下手。
二、酒气里的老小孩
墙上的钟敲了十下,院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阿婆赶紧把毛衣针别在衣襟上,快步走到门边——铁锁“咔嗒”一声打开,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晃了进来,酒气混着雨水味扑面而来。
“您怎么还没睡?”陈满仓打着酒嗝,摘下帽子甩了甩水,却看见母亲手里拎着一只黑布鞋,顿时酒醒了一半。这场景太熟悉了:三十年前他加班晚归,母亲举着鞋站在门口;二十年前他下棋忘了时间,母亲用鞋底子轻拍他后背;就连十年前他退休那天,和老同事喝多了,母亲也是这样拎着鞋“迎接”他。
“还知道回来?”阿婆扬起鞋,却在落下时放轻了力道,象征性地拍在儿子肩头,“看看几点了?菜热了三遍都糊了,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满仓低头看着母亲手里的鞋,忽然笑出了声。那是双布底鞋,鞋面褪成了灰白色,鞋底的纹路都磨平了——分明是母亲平时舍不得穿的“新鞋”,此刻却成了“训子神器”。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鞋底越硬,打人越疼。”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真的打疼过他。
三、跨越甲子的唠叨
“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别着凉。”阿婆转身往厨房走,又突然回头,“桌上有醒酒汤,趁热喝了。”满仓跟着进了屋,看见八仙桌上摆着个粗瓷碗,汤里浮着几片生姜和红枣——这是母亲的秘方,每次他喝多了,都会有这么一碗热汤等着。
“跟谁喝的酒?”阿婆开始数落,“老张头上次喝住院了,你还不吸取教训?”满仓一边喝汤一边点头,像小学生听老师训话。母亲的唠叨就像陈年的米酒,初听有点呛,细品却满是甜味。他注意到母亲的头发比去年更白了,背也更驼了,说话时嘴里的假牙微微晃动——去年她摔了一跤,磕掉了半颗牙。
“明天想吃什么?”阿婆突然问,“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满仓差点被汤呛到:“您忘了医生说您不能碰油腻?”阿婆摆摆手:“我少放油就是了,你小时候一顿能吃三大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满仓的记忆闸门。他忽然看见时光重叠:三十年前的母亲在灶台前忙碌,围裙上沾着油星;二十年前的母亲踮脚给他量身高,铅笔在门框上刻下记号;十年前的母亲坐在医院走廊,手里攥着他的体检报告,指尖都在发抖……而现在,眼前的母亲,依然在操心他的吃喝冷暖,仿佛他从未长大。
西、永不褪色的牵挂
深夜,满仓躺在自己的旧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鼾声。墙上的老挂历停在2023年,那是母亲眼花前最后一次换挂历,之后她就再也看不清小字了。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纱窗洒在被子上,这床蓝底白花的棉被,还是母亲十年前亲手缝的。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是女儿发来的:“爸,奶奶睡了吗?记得让她按时吃药。”满仓笑了,在女儿眼里,他是需要照顾母亲的儿子;在母亲眼里,他永远是需要被照顾的儿子。这种双重身份,让他忽然眼眶发热。
凌晨三点,满仓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起身一看,母亲正借着台灯的光,在给他缝补袖口——不知何时,他的夹克又磨破了个洞。“您怎么还不睡?”满仓赶紧去抢针线,却被母亲拍开手:“你小时候,我哪次不是等你睡了才缝补衣服?”
灯光下,母亲的手有些发抖,穿针时试了三次才成功。满仓忽然想起,自己上小学时,有次半夜发烧,母亲也是这样坐在床边,一边用冷毛巾给他敷额头,一边缝补他扯破的书包带。西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动作慢了,眼神差了,可这份牵挂,却像陈年的棉絮,始终柔软温热。
五、时光里的珍宝
第二天清晨,厨房里飘来粥香。阿婆站在灶台前,搅动着大铁锅里的白粥,满仓悄悄拿出手机,拍下母亲的背影。照片里,蓝布围裙还是当年的款式,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背影微微佝偻,却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趴在母亲背上,闻她头发里的皂角香。
“发什么呆?”阿婆递来一碗粥,上面卧着个溏心蛋,“多吃点,看你瘦的。”满仓咬了口蛋,蛋黄缓缓流出,就像记忆里的时光,浓得化不开。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晚归,母亲都会“骂”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害怕,害怕自己哪天再也等不到那个回家的身影。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堂屋。阿婆坐在竹椅上打盹,满仓轻轻给她盖上毯子。老座钟的钟摆还在“滴答”响,墙上的相框里,有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六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怀里,始终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六、爱的答案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总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是孩子。”以前觉得这话可笑,现在才明白,这是天下母亲共同的“执念”——她们用一生的时光,把孩子放在心尖上,哪怕自己己经白发苍苍,依然觉得孩子需要呵护。
我们总以为,孝顺是给父母买大房子、买昂贵的补品,却忘了,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孝顺是按时回家吃饭,是让他们能像从前一样,唠叨几句“别熬夜”“少喝酒”。就像陈满仓,六十岁了还能被母亲“打”,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忙着奔跑,忙着成为“大人”,却常常忘了,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是那个需要牵着手过马路的小孩。愿我们都能珍惜这份“被当孩子”的时光,因为总有一天,当我们回头望向家门时,再也看不到那个拎着鞋等我们回家的身影。
正如民间所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趁时光未老,趁双亲还在,多回家看看,让他们的唠叨,成为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天籁之音。毕竟,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己花甲,我逾古稀,却依然能像孩童般,被母亲唤一声“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