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中只剩皇上和肃顺二人。肃顺也清楚皇上要有后事交待,便默不作声。
也只片刻,就见皇上喘过几口气,轻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也搬个锦凳坐吧!”
肃顺对旁人专横跋扈,对皇上却一向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半分。此时,听皇上如此说,他本来是跪着,此时又磕头道:“奴才不敢!”
皇上:“恕你无罪,坐吧,也好方便说话!”
肃顺这才重磕了一个头,最终也只取了一个拜垫过来,盘腿坐在了拜垫上。
“肃六,朕平日待你如何?”就听咸丰帝首先问道。
皇上如此问话,自是惊得肃顺赶紧再次趴到地上,磕头道:“皇上待奴才有天高地厚之恩。即便奴才子子孙孙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尽皇上的恩德!”
皇上听了,也微微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朕也自信待你不薄。只是朕与你君臣一场,怕是时日不多了。”
说完,也不等肃顺有所表示,又轻轻摇摇头道:“你别看朕此时精神,朕知这是‘回光返照’!”
肃顺听罢,清楚皇上所说,怕是实情,不由泪流满脸,呜呜大哭道:“皇上春秋正富,会很快好起来的。奴才还要侍候皇上几十年呢!”
咸丰帝听了肃顺此话,竟是轻轻一笑,然后干脆道:“趁朕眼下精神头儿还在,朕有几句要紧话要你记住!”
肃顺一听,便快速止住哭声,拿马蹄袖擦干眼泪,仍旧跪着道:“皇上有话,尽管吩咐奴才。奴才愿肝脑涂地侍奉皇上!”
皇上:“朕知道你平日尊敬皇后,将来也要一如既往尊敬皇后。如朕在时一样!”
这话又是隐含锋芒,肃顺一听,不免局促,于是将头碰地发誓道:“奴才如敢不敬主子,叫奴才天诛地灭!”
皇上:“除了尊敬皇后,还要保护皇后和大阿哥。皇后在,大阿哥在。我大清的江山就在!”
肃顺道:“皇上说得极是!”
说完,心里又突然想到,既然皇上把保护皇后和大阿哥的重任托付于我,也自是想让我将来辅弼幼主。既如此,何不将下午与几位御前大臣商量过的事情和盘托出给皇上呢?
想到此,便道:“奴才有句话,倒想斗胆启奏皇上。只怕此话出于奴才之口,要遭杀身之祸。还求皇上开恩,宽恕奴才无罪!”
在咸丰帝眼中,肃顺是他言听计从的亲昵之臣,早己超出了君臣之礼。此时,看他如此诚惶诚恐,倒大为惊异道:
“肃六,你有话可尽管讲来!”
肃顺便再次叩下头去,额头上己满是汗水。他爬到咸丰帝近前,用极低的声音道:“皇后忠厚老实,可懿贵妃却有恃子而骄的可能。若皇上为大清江山永固打算。可趁大阿哥现在年龄尚小,早下决断!”
说完,也是担心咸丰帝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道:“当年汉武帝立太子时,为防止女主专恣乱国,就做得很英胆果断!”
咸丰帝听罢,沉吟半响,然后又轻轻摇头道:“她于宗社有功。如今又正逢乱世,若宫中再有个什么乱子,怕是只会乱上加乱!”
说罢,又想了想道:“不过,至于这件事,肃六倒也提醒朕了。朕自有打算!”
见皇上如此说,肃顺便再不敢多说。
此时,咸丰帝说过半晌,早己嘴唇发干,满头大汗,不断地喘着粗气。但他仍是道:
“今日,朕将你留下,除皇后和大阿哥外,还有大事要托付于你。”
肃顺听了,又是磕头道:“奴才承皇上隆恩,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图报。一切自当尽心尽力!”
咸丰帝道:“好!”
说罢,又是喘过半天气,才道:“朕想立大阿哥为皇太子。但大阿哥年纪尚小,将来继承朕位,也需要辅佐之臣。你自是算一个。可再挑几位可依重之臣,共同辅佐太子。肃六看哪些人可担当顾命?”
肃顺一听,又是吓得不轻,道:“此须上出宸顾,奴才怎敢妄议!”
咸丰帝便再次轻轻摇头道:“说说无妨!”
于是,肃顺假装想想,便道:“怡、郑两位王爷,原是先朝受顾命的老臣。随扈行在的西位军机,也是皇上特简的西位大臣。六额驸,为人忠诚谨厚。臣尚不能比。这些人,定当不会辜负皇上付托!”
当然,这些人,也都是与肃顺穿一条裤子的人。对肃顺又可谓言听计从。
咸丰帝听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
点罢头,或许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于是,又吃力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又是过去半晌,这才闭着眼睛道:“朕又感到有些头晕,你先跪安吧!”
肃顺听了,便叩头缓缓退出。
这时候,天早己黑透。人们自听说皇上病得极重,便都各自怀了心事。一时间,整个避暑山庄也仿佛笼罩在了一片怪异的氛围之中一般。
而此时此刻,在西宫院内,自从御前太监平顺来过之后,懿贵妃也几乎一下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一首呆呆地坐着。
春秀和安得海都进来过几次,却都被她打发了出去。
应该说,此时此刻,懿贵妃心里是很悲凉的。
进宫近十年,她可谓兢兢业业,一心侍奉皇上。为了争宠,也可谓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可到头来,在众妃嫔中,就因为自己生下了一个阿哥,不但不能母以子贵,还要面临死亡。
她突然感到了社会对她的不公,更感到了这些男人,为了争权,更是心狠手辣的可怕心态。
所以,她欲哭无泪。却又毫无办法。
很长很长时间,她就那么坐着,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而此时此刻,她还并不知道,死神早己擦肩而过,却眷顾那些更倒霉的女人去了。
但是,不到二更天,便有御前太监来宣,要懿贵妃进烟波致爽殿西暖阁见驾。
懿贵妃一听,心中便猛地一阵狂跳。但很快,她还是平静了下来,她想,既然老天不让自己活,怕又有何用呢?
于是,她叫进来始终侍候在门外的春秀和安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