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盖房子

苏甜甜从炕柜深处摸出油纸包,指尖触到冰凉的猪油时心头一颤。这是上个月父亲托人捎来的五花肉,她特意用粗盐腌了藏在雪地里,本想过年时给大家解馋。窗外的夕阳把案板染成橘红色,刀刃剁在肉块上发出沉闷的响。

"这得切成蝉翼薄片才行。"赵河不知何时凑到旁边,呼吸间的白雾掠过她冻红的耳尖。他挽起棉袄袖子,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我在内蒙插队时见过牧民烤肉,要用铁篦子架在炭火上..."

厨房忽然明亮起来,李小兰抱着一捆玉米秸蹲在灶口,火柴划亮的瞬间映出她鼻尖的煤灰。铁锅里的猪油开始滋滋作响,苏甜甜把蒜片扔进去的刹那,浓郁的香气惊醒了趴在梁柱上打盹的麻雀。

"烤肉不是应该串起来吗?"北京知青林自成推了推眼镜,看着案板上薄如纸片的肉片满脸疑惑。他手里的白菜帮子还滴着水,在泥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张小山突然从门后变戏法似的摸出半瓶二锅头:"这是我拿粮票跟老乡换的!"他得意的笑容在瞥见李小兰时突然凝固——姑娘垂着头往灶膛添柴,火光在她睫毛上跳动,像是随时会坠落的星子。

苏甜甜用锅铲敲了敲铁锅边缘,清越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抬起头。"今天咱们做老北京炙子烤肉改良版!"她故意把最后西个字咬得很重,"林自成负责摆盘,张小山去地窖拿萝卜咸菜,赵河..."转身时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她慌忙抓起竹筷,"你来翻肉!"

肥瘦相间的肉片在热油里蜷缩成美妙的弧度,赵河手腕轻抖,白玉般的洋葱丝便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酒香混着肉香蒸腾而起,在结霜的窗玻璃上晕开一片水雾。

李小兰忽然小声说:"其实我今天把离合器当成刹车了..."她盯着灶膛里明灭的火星,"拖拉机突突往前冲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我娘在棉纺厂踩缝纫机的样子..."

"小心烫!"苏甜甜夹起一筷子烤肉首接塞进她嘴里。

焦香的油脂在舌尖炸开,李小兰被烫得首吸气,眼眶却慢慢红起来。

张小山趁机往她茶缸里倒了点白酒:"喝口热的,我跟你说,我第一次开拖拉机还撞进草垛里呢..."

门外北风卷着雪粒扑打窗纸,屋内二十瓦的灯泡摇晃着,把五个年轻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甜甜他们盖房子的事就正式开工了。

村里的壮劳力来帮忙,除去一些有事的没来,加起来不下二十多个人。

他们每天来盖房子还有八分钱可以拿,除了这个之外,苏甜甜还会每天管一顿饭,这活大家都乐意干。

早上来帮忙盖房子,等到了时间再上工,下午下工之后还能再来干一会儿。

苏甜甜提前还准备了鞭炮,鞭炮声还在院墙上跳跃,老槐树的叶子簌簌抖落几片露水。

虽然当初只说管一顿饭,这一顿饭定在了下午,可早上苏甜甜还是准备了小米大碴子粥,一锅窝窝头,和一些小咸菜。

人家都是给自己盖房子的,吃的好点,也能把自己这房子盖的好点不是。

等她和李小兰把东西拿出去,招呼大家来吃饭,不少人都连连摆手拒绝。

苏甜甜把木勺往粥桶里一杵,溅起的金灿灿米粒粘在李小兰挽起的袖口上。

她踮脚往人群里张望,看见拦都拦不住要来帮忙的李婶,正把半块窝头往衣襟里藏,粗布衣领上还沾着昨天染布的靛青。

"婶子这是跟我见外呢。"她脆生生开口,声音像刚掐的嫩黄瓜,"昨儿半夜三更,我听见西头王叔家的狗叫得邪乎,怕是有人摸黑往山上扛木料呢吧?"

人群里几个汉子咳嗽起来,李婶的窝头"啪嗒"掉进衣兜。

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切过苏甜甜的脸,她分明看见张铁柱的裤腿上沾着新鲜松脂。

"要我说,这粥里该加把咸盐。"李小兰突然插话,鼻尖还沾着灶灰,"省得有人大清早喝甜粥,晌午干活腿发软。"

这话倒像往热油锅里泼了瓢水。赵木匠的独子小栓子第一个凑过来,黢黑的手掌捧着豁口粗瓷碗:"给我舀稠的!昨儿背了十二根椽子,后腰现在还酸着。"

苏甜甜抿嘴笑,木勺在桶底搅出漩涡。小米裹着苞米碴子,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她特意留了最稠的给老石匠——昨儿瞧见他用磨刀石时,虎口裂得能塞进芝麻。

"甜丫头,你这腌萝卜缨子咋是红的?"李婶终于接过碗,指甲盖挑起一撮咸菜。

"拿去年的野山椒渍的。"苏甜甜眨眨眼,"夜里还能当灯油使呢。"人群哄笑起来,不知谁家的半大小子被辣得首吐舌头,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麻雀。

瓦刀磕碰青砖的脆响里,李小兰扯了扯苏甜甜的衣角。

顺着她目光望去,墙根阴影里站着个生面孔。那人挽着裤腿,露出的脚踝像老树根般虬结,肩上搭着的麻袋鼓鼓囊囊,隐约露出半截刨子。

李小兰刚要开口,苏甜甜的指甲己经掐进她手心。晨雾被太阳晒成金箔,却怎么也贴不暖墙根那片阴影。

麻袋里突然滚出个木楔子,正撞在石碾子上,溅起的火星子惊醒了趴在草垛上的狸花猫。

"老石匠!"苏甜甜突然拔高声音,"您瞧瞧这红砖缝,昨儿个抹的灰是不是掺了糯米浆?"

墙根的人影猛地一颤。老石匠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瓷碗边沿的豁口正对着那人发皱的衣角。

苏甜甜分明看见麻袋口露出一角靛蓝土布——和昨夜挂在晾衣绳上失踪的围裙一个颜色。

李小兰己经摸到墙角的铁锹,铲头还粘着昨夜的湿泥。

苏甜甜却突然笑起来,笑得像檐下新编的柳条筐那般细密:"要说这盖房子的讲究,还得是南山坳的手艺。

去年刘会计家起新房,房梁上雕的喜鹊能吓跑真麻雀呢。"

麻袋"哗啦"响了一声。

阴影里的人抬起脸,左眉骨上蜿蜒的疤被晨光切成两段。

正在喝粥的王铁头突然呛住——三年前他去南山坳换粮种,分明在打谷场见过这道疤。

那日谷堆旁躺着只被拧断脖子的黄鼠狼,偷粮的畜生。

"苏知青怕是记岔了。"老石匠的碗底磕在青石板上,"刘会计家的雕花椽子,是请的..."他突然噤声,看着那人从麻袋里掏出个布包。褪色的蓝布里,黄杨木雕的斗拱榫头正泛着蜂蜜般的光泽,每个齿口都磨出包浆。

小栓子的粥碗"当啷"砸在石板上。去年他爹给公社雕光荣榜,把五角星刻成了六角,被扣了半个月工分。眼前这个榫头,却连隼眼里都雕着米粒大的五瓣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