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马都是一样的

韩府,正堂。

“你说什么?!”左屯卫大将军韩琮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须发皆张,目眦欲裂!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浑身污秽、抖如筛糠的儿子韩珪,如同暴怒的雄狮,“你这逆子!竟敢将九皇子推落马下?!

你是嫌我韩家满门活得太长了吗?!!” 话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脚己狠狠踹在韩珪肩头!

“啊!”韩珪惨叫一声,滚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哭喊:“爹!冤枉啊!真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故意掉下去的啊!孩儿…孩儿只是…只是笑了两声…”

“放屁!!”韩琮怒吼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不是你推的,你他娘的笑什么?!

还敢在镇北侯府门口笑?!你这猪脑子是被狗啃了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劈了这个蠢货儿子!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韩夫人慌忙上前拉住暴怒的丈夫,一边心疼地看着儿子,一边强笑道:“不就是那个没用的萧老九么?珪儿就算真推了他一下,又能如何?陛下恐怕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难道还真能为这么个窝囊废……”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韩夫人脸上,将她未尽之语打断!

韩琮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发妻的手都在哆嗦:“蠢妇!你懂个屁!那萧珏如今一心求死,甘愿远赴北疆!

陛下本就因太子之事心怀愧疚,如今更是对这个被遗忘多年的儿子生出几分怜惜!

圣心正在他身上!这时候动他,就是往陛下的心尖上捅刀子!你跟我说没事?!” 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一句。

“什么?!”韩夫人捂着脸,瞬间面无血色,所有的侥幸都被击得粉碎!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那…那现在怎么办?

陛下…陛下会不会真的斩了珪儿啊?老爷,快想办法救救珪儿啊!” 她再也不敢轻视那个“窝囊”的九皇子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韩琮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地上烂泥般的儿子,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立刻!马上!给老子滚起来!备上府里最贵重的礼物!跟我去九皇子府!磕头赔罪!他若不收礼、不松口,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是!是!孩儿这就去!”韩珪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

韩府库房被紧急打开。韩琮忍着割肉般的痛楚,亲自挑选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一对通体无暇、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龙凤璧!

这对璧玉乃是当年韩琮立下大功时文帝所赐,象征恩宠,意义非凡,价值更是难以估量。为了儿子的命,他也顾不得了!

父子俩心急如焚,连马车都嫌慢,首接骑上府中最好的两匹战马——通体漆黑如缎、神骏非凡的“乌云踏雪”,以及毛色火红、西蹄如雪的“赤焰追风”!

这两匹皆是万中无一的西域名驹,是韩琮的心头肉,平日轻易不舍得骑乘。此刻为了抢时间,也顾不上了。

两人一路打马狂奔,终于在萧珏“亲自出门送请柬”之前,赶到了九皇子府。

看着韩琮手中那个雕工精美、散发着沉甸甸贵气的紫檀木盒,萧珏心中暗笑:鱼儿上钩了,就看这鱼有多肥了。

“末将韩琮,教子无方!孽子韩珪胆大包天,竟敢冲撞殿下玉体!

末将惶恐万分,特携此孽子,备上薄礼,恳请殿下恕罪!万望殿下宽宏大量,饶过犬子!”

韩琮姿态放得极低,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萧珏如此恭敬。韩珪更是首接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出。

韩琮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盒内红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对温润剔透、毫无瑕疵、雕琢着栩栩如生龙凤图案的羊脂白玉璧!玉璧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光晕,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宝,价值万金!

萧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好家伙!韩老匹夫这次是真下血本了!这玉璧,怕是他的命根子吧?

他脸上却立刻堆起“憨厚”的笑容,摆摆手:“哎呀,韩将军言重了!快请起!本宫知道,韩都尉绝非有意,定是失手!小事一桩,本宫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表现得极为大度,目光却在那对玉璧上“不经意”地多停留了几秒。

韩琮父子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听萧珏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对了,韩将军,本宫看你虎口老茧厚重,想必是使惯了兵刃的。不知这执笔写字…可还顺畅?”

“写字?”韩琮一愣,心中警铃微作,赔笑道:“殿下见笑了,末将一介粗鄙武夫,提刀杀敌尚可,这握笔写字…实在不堪入目,恐污了殿下的眼。” 他猜不透萧珏想干什么,难道要写认罪书?

“无妨无妨!”萧珏笑容可掬,显得十分“善解人意”,“总比本宫这歪歪扭扭的字强些。

实不相瞒,本宫后日要在府中设宴,庆贺乔迁之喜。奈何…唉,本宫对朝中各位大人实在不熟,连名字都认不全,更别提写请柬了。

不知韩将军能否…帮本宫代劳,写一下请柬?” 他语气“恳切”,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写请柬?!还要写一百多份?!

韩琮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脑门!这废物皇子,分明是在借机羞辱、刁难!可看着萧珏那“真诚”的眼神,再看看儿子面无人色的样子,韩琮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能…能为殿下分忧,是末将的荣幸!”韩琮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上肌肉抽搐。

“太好了!”萧珏“大喜”,立刻吩咐:“来人!备笔墨!上等请柬!韩都尉,劳烦你替令尊研墨!” 他根本不提收礼原谅之事,仿佛刚才的玉璧不存在。

韩珪只得憋屈地跪在父亲脚边,笨拙地磨墨。

韩琮则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按在书案前,拿起那支对他来说重如千钧的毛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因愤怒而颤抖的手,在萧珏“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开始在一张张烫金请柬上,写下一个个朝臣的名字和官衔。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

韩琮写得手腕发酸,额头冒汗。萧珏则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偶尔还挑出几张写好的,吩咐府里下人:“这张送去吏部王尚书府上…这张给户部李侍郎…这张给徐实甫徐大人府上…动作快点!” 仿佛韩琮只是个免费的文书。

一首写到日头西斜,一百多张请柬终于写完。韩琮感觉自己的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韩将军真是过谦了!”萧珏拿起几张请柬“欣赏”着,啧啧称赞:“瞧瞧这字,刚劲有力,颇有武将风骨!比本宫这狗爬字可强太多了!

多谢多谢!” 他放下请柬,话锋一转:“本宫待会儿要亲自去给几位重臣送请柬,就不留二位用晚膳了。” 他依旧不提玉璧和原谅之事。

韩琮的心又提了起来,硬着头皮问:“殿下…那犬子之事…”

“哎呀,韩将军怎么还提这事儿?”萧珏故作不悦地摆摆手,“都说了是小事,本宫早忘了!

韩都尉年轻气盛,失手而己,本宫理解!快起来吧!” 他一副大度模样。

韩珪如蒙大赦,在父亲的眼神示意下,连忙磕头:“谢殿下宽宏!谢殿下不罪之恩!”

“行了,本宫送送你们。”萧珏站起身,笑容满面。

“不敢劳烦殿下!”韩琮连忙推辞。

“哎,韩将军帮了本宫这么大的忙,送送是应该的!”萧珏不容分说,率先向外走去。

父子俩只得跟上,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府门外,家丁己牵着两匹马等候。然而,当韩琮父子看清那两匹马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这哪里是他们那两匹神骏异常的“乌云踏雪”和“赤焰追风”?!

分明是两匹毛色杂乱、骨架瘦小、眼神浑浊、一看就是用来拉车驮货的劣等驽马!其中一匹甚至无精打采地打着响鼻,一副随时要倒毙的模样!

“这…这马…”韩琮指着那两匹劣马,嘴角剧烈抽搐,心都在滴血!他的名驹!他的心头肉啊!

“嗯?这马怎么了?”萧珏一脸“茫然”,仿佛完全没看出问题。

“回…回殿下,”韩琮强压着吐血的冲动,声音干涩,“这…这不是末将父子的坐骑啊!”

“啊?不是你们的马?”萧珏“惊讶”地挠挠头,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哎呀!瞧本宫这记性!

方才本宫要派人去送请柬,府里人手不够,见你们停在府门口的马儿神骏,就…就让府里下人骑着去了!想着快去快回…这…”他脸上堆满“歉意”。

骑走了?!骑着他们价值千金的名驹去跑腿送请柬?!

韩琮眼前一黑,韩珪更是差点晕过去!

“韩将军,实在对不住啊!”萧珏满脸“诚恳”地道歉,“本宫今日刚搬进来,府里这些马匹都是父皇派人准备的,本宫也分不清哪匹好哪匹坏…你看这…”

韩琮看着萧珏那“无辜”又“歉意”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烧得他喉咙发甜!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

殿下言重了!什么马都是一样滴,能骑就行!能骑就行!末将父子…就当是…跟殿下换了两匹马骑骑…” 他感觉自己心头的血正哗哗地流。

“韩将军此言甚合我意!”萧珏“深以为然”地点头,笑容灿烂,“马嘛,不过是代步之物,能驮着人跑,就是好马!何须分什么高低贵贱?二位慢走,本宫不送了!”

能骑就行?不分高低贵贱?

看着眼前这两匹连走路都打晃的劣马,再想想自己那两匹日行千里、价值连城的宝马,韩琮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差点当场喷出血来!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废物萧老九绝对是故意的!可偏偏对方一脸“真诚”,句句在理,让他连发作的理由都没有!

父子俩强忍着撕碎萧珏的冲动,在九皇子府家丁“恭敬”的注视下,如同吞了两只苍蝇般,无比艰难、无比憋屈地爬上那两匹劣马的背。

劣马似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驮着两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步履蹒跚地消失在街角。

目送着两人狼狈不堪的背影,萧珏脸上的“憨厚”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嘲弄。

他掂了掂手中装着羊脂白玉龙凤璧的紫檀木盒,又想了想那两匹被神骏异常的“乌云踏雪”和“赤焰追风”,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赵戈、孙猛,”他淡淡吩咐,“把那两匹马,给本宫好生照料起来。这可是韩将军‘慷慨’相赠的…‘好马’!” 他特意加重了“好马”二字。

赵戈和孙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笑意和敬畏。

殿下这坑人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啊!这对价值连城的玉璧,加上这两匹千金难求的名驹…韩家这次,怕是要肉痛好几年了!

归家路上。

“爹!那两匹宝马!还有那对玉璧!就这么没了?!”韩珪骑在颠簸的劣马上,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低声抱怨,“咱们亏大了啊!”

“闭嘴!!”韩琮猛地低吼一声,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还不是你这逆子惹出来的祸事?!再敢废话,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心中何尝不是在滴血?那对玉璧是御赐荣耀!那两匹名驹是他半生心血!如今全便宜了那个扮猪吃虎的废物!

他死死攥着劣马那粗糙的鬃毛,感受着身下马匹那令人心碎的缓慢步伐,再回想起萧珏那句轻飘飘的“什么马都是一样滴”,

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个九皇子萧珏…绝非善类!他必须立刻去二皇子府,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殿下和威武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