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一场持续久的雨笼罩了这方天地,城市陷入了迷蒙的世界。
雨水自天空降落,敲打着树叶、屋檐,发出脆的声响。又顺着物体而下,在地面绽放出透明的花。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这首诗描述的格外形象呢。”陈青青趴在窗棂上,看着窗外的雨感叹道,“绵绵不绝的雨都将人困在小小的空间里,什么也干不了。好无聊啊——”
“我倒不觉得。”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摆弄着茶几上精致的茶具,李永华正悠闲地准备泡茶,“待在屋子里听听雨声,看看书、聊聊天,也是惬意的。”
一旁用炉子烧的水开了,李永华拿起一块洁净的布将其提起。热水倾泻而下,白色的蒸汽向上翻滚,围绕在李永华西周,使他本就俊美的面就多了几分神秘感。绿褐色的茶叶在茶壶中旋转,在热水中逐渐伸长了身子,房间是多出了几丝淡淡的茶香。
“那也就是针对您这种能静下来的性子的人而言,像我这种活泼好动的性子哪能甘心被雨困住!”陈青青这样反驳着,一边从窗棂上下来转而趴在李永华对面,用手撑着脑袋,向上看着在房顶消失的雾气,“而且空气这么湿,衣服都晒不干,迟草发霉!还有那树,这么多天雨一首下着,不会被浇死吗?”
“衣服发霉倒还是需要考虑的,但那树嘛…”李永华用刚泡好的茶水浸润着茶盏,又将水倒掉,往茶壶里又加了热水,”它才刚被你哥救回来,正需要雨水滋润,倒是不必担心。”
陈青青闻着变得更加浓郁的茶香,向外看了眼长着嫩绿叶子的枝丫,好奇地问道:“先生,那树是梅树还是腊梅树啊?”
“我也不知道,我搬进来时它己经不开花长叶了,进而也无从知晓它是哪种梅树。”
“哦…”
就在这时,院门轻响,而后一阵紧促地踩水声传了上来。“我哥回来了!”小姑娘一下便跳了起来,往楼下跑去,不一会陈青青惊诧的声音响起。
“哥,你雨伞呢?怎么是淋雨回来的!”
李永华挑了挑眉,也顾不上刚泡好的茶,径首起身朝楼下走去。
“我没事,只是淋了些雨而己,等下洗个澡就好了。”李永华下楼时就看见浑身湿透的陈朴田正在安慰陈青青。
“你先将自己擦擦,然后去洗澡,别在这杵着。”李永华扔给陈朴田一条干净的毛巾,皱着眉,表情不悦。
“先生…”陈朴田一愣,头顶着毛巾转身看向李永华,可李永华己走上楼去。
【先生生气了…】陈朴田站在原地,有些不安。
“唉呀,哥你快去洗澡吧!小心等下生病了!”陈青青看他还站在原地,推着他往房间走去。
李永华坐在禁几前,将泡好的茶例进茶盏中,手指轻轻搭在盏上,
垂眸盯着茶水,脑海里却浮现出刚刚的画面:陈朴田的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原本蓬松的短发此刻垂了下来,发尾滴着水。
【像只不听话,跑去淋雨的小狗】李永华暗暗点评着。
“先生…”陈朴田洗的很快,一会便上了楼来找李永华。他的头发还湿,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是李永华给他的那条。
“这么快就洗好了?”李永华抬眸,挑了挑眉。
“嗯…”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一人烹茶,一人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还不时偷偷看一眼另一人。水蒸汽再次升上空中,茶香在室内流动着。
“坐,喝茶。”良久,李永华才对陈朴田说一句话,将一杯热茶放到对面。
陈朴田依言,乖乖坐下,自觉地拿起还有烫的茶盏,小心地啜了一口。
“说说吧,为什么我明明提醒你伞,但你还是淋着雨回来,伞还不见了。”李永华盯着陈朴田,语气平静。
陈朴田抿了抿唇,手指搭着茶盏,己有些发红。他开口解释道:“我今日去办事,准备回来时雨又下大了。正要撑伞离开的时候,见一姑娘站在屋檐下避雨,我见她神色焦急,而且身上己有渐湿的痕迹…”
“就把伞借给她,自己跑回来了。”李永华喝了口茶,开口说道。
“嗯…先生对不起。”陈朴田垂着头,有些愧疚。那把油纸伞是李永华的,被陈补田给了一个陌生女子。
李永华没回应,自顾自地添了茶后才开口说话,“陈朴田,我在意的不是你将我的伞给了别人,而是你没有考虑过自己也需要伞,没有考虑过自己也会因淋雨而生病。”
陈朴田愣住,心跳漏了一拍:“我知道了先生,我下次会注意的。”
李永华点了点头,“下次要是再这样就该罚你了。”
“嗯”
“对了,赶紧将头发擦干,别受凉,小心生病。”
陈青春上楼时,陈田刚好下楼,她奇怪地看了眼陈田的耳朵,转头问李永华:“先生你又逗我哥了?”
“没有。
那他耳朵怎么又红了?”
“他最近耳朵总是莫名奇妙就发红。”李永华给陈青青倒了盏茶,说出这几日来陈朴田的异样。”
真奇怪…
————
【我该怎么办…】陈朴田,一回房间就扑在床上,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露出来的脖子和耳朵都是红彤彤的。心跳声如鼓,让陈朴田担心
是否会被李永华发现他喜欢他这件事。
自陈办田发现自己喜欢李永华那天起,他就陷入了困境。他喜欢李永华,喜欢他的一颦一笑,喜欢他身上的茶香,喜欢他看向他时温柔的眼神。以致于他不敢首视那双常带笑意的眸子,却又趁李永华不注意偷偷看他。首到此时,陈办田才明白:晚霞下的脸红和不知为何的躲避,是出于心动。
可是他却不能向李永华表明心意,李永华是他的老师,是他敬重的先生。陈朴田不敢赌他的心意能否被李永华接纳,也不想李永华遭他人异样的眼光,李永华是皎皎明月,不应受半点污染。
【我能在他身旁,伴着他就够了…】陈朴田翻了个身,听着窗外的雨声,这样想着。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陈朴田半夜忽觉身体不适,头有些晕,喉咙很干,身上又冷又热,陈朴田咳了几声,将放在一旁的外衣拿起,随意穿上后便
出了房间,打算到客厅倒杯水喝。
“先生…您怎么在这儿?”陈朴田惊讶地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走近一看发现竟是李永华坐在椅子上翻看东西,神色落寞,
“做了个梦,梦醒便睡不着了。干脆起来看看书。”李永华将放到一旁,神色平静。似乎刚刚的落寞只是陈朴田眼花。
“你呢?怎么突然醒了?”
“我…咳咳…有些口渴,起来喝水。”陈朴田往李永华那走了几步,头脑有些昏沉,没走几步,便身形不稳向前倒去。
【又在先生面前出糗了…】这是陈朴田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念头。
“陈朴田!”李永华快步上前,伸手接住了他,语气急切。见陈朴田面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而且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立马明白这是受寒发烧了。
李永华叹了叹气,看着皱着眉的朴田,点了点他滚烫的额头:“叫你不听话,这下好,生病了吧。”
说完便俯身将朴田抱了起来,比想象中轻李永华这样想着,将陈朴田抱回了他的卧室。
己是半夜,药店和医院都没开门。李永华只能打盆水,将毛巾沾湿后放在陈朴田额头上给他降温。之后便坐在床前,看着陈朴田。
————
李永华身处一片漆黑的地方,他独自行走着,似乎永无尽头。
“这是哪?”他皱着眉,心里疑惑。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阿华,你怎么往那走啊?快过来!活动要开始了!”
李永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不远处站着个着灯笼的女人,女人身着素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被一根木簪束了起来,十分娴静——是他的阿姊,李清桦。
李永华一愣,看着许久未见的阿姊,鼻子一酸,泪水进入眼眶,他喃喃道:“阿姊…”
“还愣着干什么?阿华快来啊!我还给你买了你最爱的桃花酥!”
李永华迈开了腿,想走快一点到阿姊面前,又怕她只是一个虚影,脚步放慢。但最终思念抵过了恐惧,李永华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伸出双手
想抱住她,却扑了个空,阿姊的身影消散。
“阿姊…”
“阿华…”李清桦的声音再次出现是在身后,这次却虚弱许多,带着几分悲伤。
李永华猛的转身,看到的李清桦不似刚才的娴静。她的头发凌乱,身上布满伤痕,穿的也不再是那件素白色旗袍,而是一身不合身的囚服,
囚服破烂,被血浸透,呈现肮脏的红褐色。
“阿姊…”李永华双目睁大,不自觉上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他害怕阿姊再次消失。
“阿华,帮我跟阿生说一声:那条红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李清桦来世再做他的妻子!还有…”李清桦的神色从容,看向李永华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她扬起了淡淡的笑,“阿华,能做你的阿姊,是我的幸运,毕竟…我的弟弟这么优秀…”话未说完,一颗子弹便穿入她的腹部,李清桦倒下,一滩鲜血从她身上流出。
阿姊!”李永华的泪终于落下,他像疯了一般往前冲,想抱住他的阿姊,但黑暗中伸出了无数双手将他拉住,他动弹不得。
一双军靴子出现在李永华视野里,他抬头看去,是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看不清脸。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清桦,开口说道:“李清桦啊李清桦,你若没有成为共匪,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语气里充满了对她的怜惜。
“咳咳…”李清掉咳了咳,嘴里流出血:“加入共产党,我不悔,我为之自豪。你们…你们这些国民党,背弃革命,迟早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她的语气坚定,神色依旧从容。
男人恼怒,首起身,掏手枪,对准李清桦的胸膛。
砰——砰——砰——
李永华的眼睛睁大,泪如泉涌,西周忽变得安静下来。他的耳边只有枪声,他的眼里只有他的阿姊,他爱干净的阿姊此刻满身血污,胸有个大洞,他的阿姊死不瞑目!
“阿姊…阿姊…阿姊…阿姊!”李永华奋力挣扎,口中不停重复着。
终于,挣开了束缚,他向前奔去。那个男人消失,他的阿姨也在他碰到的前一刻消散了。
“李永华,听说你喜欢吃桃花酥。”那个男人出现他身后,李永华慢慢转过了身,眼里充满怒火,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可他才迈了一步,便
又被摁住,跪了下去。
“喏,这是你最爱的桃花酥,我特意去“尚食”买的呢。”男人拿了一块糕点硬塞进了李永华的嘴里。
“咳咳…咳…”李永华猝不及防,被呛住。
“你知道你阿姊为什么被抓吗?”男人看着他剧烈咳嗽的样子,语气里藏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原本我们还捉不到她,但那天,她去给你买了桃花酥。我们抓她的时候,她还护着那桃花酥呢…李永华,沾着你阿姊血液的桃花酥好吃吗?”男人消散,李永华身后的束缚消失。
但他却动弹不得。
“是我心害了阿姊…”他跪在地上,看着地板上的桃花酥残渣,每一块都沾着腥红的血液。他的腔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刺激他不断咳,干呕,让他再也不想看到桃花酥这个东西。
“阿姊”李永华惊醒,发现自己竟在陈朴田的床边睡着了。做了一场噩梦,李华仍心悸。而窗外,雨仍然在下着。
“阿姊…”李永华闭上了眼,他己许久没做这个梦了,也许久没有梦到阿姊了。再回想起这个梦,他仍感到无力和悔恨。
就在此时,一只滚烫的手覆上了李永华冰冷的手。
“先生…热…”陈朴田有些迷糊,勉强看清意永华的脸,不清醒的脑子便指挥着他凑上前去,用脸蹭了蹭李永华冰凉的手。
李永华一愣,下意识捏了捏陈朴田的脸,【还挺软的】李永华如此想着,心头的难过消散了许多。
“唔…”陈淋田皱了皱眉,头往旁边一躲,毛巾掉了下来。李永华拿起毛巾,放入水中再扭干放回陈朴田脑门上。有了新的凉意后,陈朴田静了下来。
“小木头,叫你不听话。”李永华起身将陈朴田弄掉的被子盖好,抬头看了眼窗外,此时己是天己亮。
李永华出了门,碰见了打着哈欠的陈青青。
“先生!…你怎么从我哥房间里出来了?”
“你哥发烧了,你照顾一下,我去给他拿药。”
“发烧了?他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就烧了?”
“昨天你哥被雨淋透,又在楼下杵了半天,洗完头又不及时擦干头发。他不发烧谁发烧?”
“说来也是…”
“不说了,我先走了。你照看好你哥,我一会就回来。”
“哦,好的,注意安全啊,先生。”
“知道了。”
李永华拿了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外头的雨变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到伞面上,为李水华演奏了一曲不知名的曲子。
李永华去了一趟药铺,抓了几副药,为了惩不听话的人还选了较苦的药方。但路过点心铺时,他的脚步一顿,进去买了一点蜜饯。
【他喜欢吃甜食,这样就不苦了吧…】李永华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药和蜜饯走在回家的路上。
“李永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李永华脚步顿住,站在原地没动。“你跟踪我。”他说。
“只是碰巧遇见罢了。我早就知道你住在哪,何必跟踪。”
“也对。”李永华缓缓转身,与李民对视,神色平静。“这毕竟是李厅长的地界,想查谁还不容易。”
李民一哽。“我倒真没兴趣去查你住哪。”
“哦,你说是便是吧。若无要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
李民举着把黑伞,上前走了几步。此时雨开始变大了,雨打在伞面上,声音大得可以掩盖住其他声音,在烟雨朦胧中,天地间好像只有
李永华和李民两人。
“你离我远点,我有洁癖。”李永华将东西揣在怀里防止被雨打湿,一边后退了几步,语气冷淡,又隐含着几分厌恶。
李民依言停下脚步,他面露无奈:“你依旧这么厌恶,痛恨我吗?弟弟。
“当你做出那个选择时,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李民。至于痛恨…李厅长这些年惩处了多少人,何必在意我一人的恨呢。”
“你…”
李永华不想再与李民交谈,他转身就要离开。李民见此,又开口叫住了他。
“你和那个陈朴田是什么关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何必告诉你。”
“你喜欢他,是吗?
李永华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身,眼神冰冷:“你若是敢动他,我就敢杀了你。”
…
几分钟后,李永华依然站在原地,李民己然离开,雨也停了。他放下了伞,泪水打湿了装着蜜饯的包装袋。
梦破了,人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