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进

“梦云,吃点东西吧…”李晓倩握着江梦云冰冷的手,轻声劝道。

江梦云呆呆地看着摆在桌上的黑白照片,摇了摇头:“不,我不饿。”

自得知事故后,整个沈家都笼罩着一层浓浓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屋子时时传来隐约的声,江梦云己是家里最为冷静的。

“可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家里还需你去支撑…”李晓倩握紧了手,眼里有隐隐的水光。

江梦云听此,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正在酣睡的儿子,许久才哑声说:“嗯,我知道了。”

季晓倩见状,连忙将早己盛好的粥端了过来。江梦云接过了碗,一勺一勺地送进自己嘴里,一滴水掉进碗里,江梦云被粥的热气得眼

前一片模糊。

“朴田,己经很晚了,休息吧。”李永华将手搭在陈朴田的肩头。

陈朴田自那天过后,拼了命地工作、昼夜不休,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的。

“工作还差一点,你先睡吧,先生。”陈朴田仍然看着文件,如此推拒道。

李永华站在人身旁看着没有停歇的笔杆,轻叹一声,转身离开,陈朴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一顿又重新挥舞起来。

回了房后,李永华并未休息,坐在床边翻开,那本被陈朴田注满小字的《共产党宣言》,仔细瞧着上头的字,另一头的陈青青也没有睡着,她在黑暗中轻轻抚摸着十六岁那年沈平送她的蝴蝶发夹。

月光如水,屋外一片幽静,却因忽来的变故谁也没有睡下。

待到人定,陈青青才迷迷糊糊睡下。李永华放下书,轻轻按了按眉心,起身前往书房打算将人拐回来睡觉。推开房门,却见屋里空无一人,

一只油灯在孤独地烧着。

“到哪去了?”李永华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转身下了楼,打算出去寻找,到了门口就看见人好端端站在梅树前。

陈朴田身着黑色的中山装,站在梅树前与夜色融为一体。在漆黑的夜色中唯有一个猩红

的点在放着微亮的光。李永华眉尖一跳,上前几步企图看清那光源是什么。未走几步就见那光离远了一点,一抹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朝远处飘去。

陈朴田在抽烟。

李永华愣在原地,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陈朴田侧过身,沉默地享受尼古丁带给他片刻宁静。他目光穿过围墙,注视着前方藏着杀机的黑暗,面色平静眉头却紧皱着。

“你在做什么?”李永华深吸口气,上前轻声询问道。

面前的人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将口中的烟取下,背到身后:“先…先生,您怎么还未睡下?”陈朴田抿着嘴,十分心虚。

你还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李民华静静地看着他,伸手去拿他身后的东西,“藏的什么?让我看着。”

“没什么,先生…”陈朴田躲闪着,不让他碰。。

李永华动作顿住,低头盯着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把东西交出来。”

陈朴田身体一抖,这才慢吞吞地将身后只剩半支的烟拿了出来。

“先生,对不起…”他的头低下,小声道。

“烟里有尼古丁和焦油等成分,对你身体不好的,陈朴田。”李永华慢慢吐出一句,眼里有难掩的担忧和难过。

“我知道,可是…”陈朴田说。

可是工作的压力和忱平牺牲的阴云笼罩在他心头,他被压的喘不过气,只有这个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片刻。可这些话他却不敢同李永华说,他怕他难过。

李永伴见人垂着头不吭一声,无奈地叹了气,将手中的烟扔下,一脚踩灭,同时一只手接过陈朴田,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唔…”陈朴田瞪大了眼,他没想到李永华会亲他,傻傻站在原地。

李永华并不喜欢这个吻,因为唇齿间充斥着尼古丁的苦涩。

一吻闭,陈朴田满脸透红,眸中似有水光。李永年将其拥进怀中,轻声道:“你的身后并非一人,不用强撑着。想哭的时候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知道吗?”

“嗯。”陈朴田的身体先一僵,然后放松下来,闷声应道,紧紧回抱李永华,将头埋进他的肩头。片刻后,李永华感受到眉头的湿意,陈朴田压抑的哭声传入耳中。

他长叹一声,放在陈朴田背上的手轻轻拍打着,抬头看向头顶乌黑而茂密的树枝,这一夜没有微风、蝉鸣,格外闷热。

良久,哭声渐渐止了,陈朴田抬起头,瞧见那一滩深色的水渍,脸红了起来:“明日…明日我把这衣服洗了。”说话还带点着鼻音。

“好,都依你的。”李永华抬手拭去他眼角未落的泪,柔声道,“我们先去睡吧,不然天都要亮了。”

“嗯。”说罢,两人回了屋。

第二日——

“你好先生,请问您订的几号包厢?”海燕询问着面前英俊冷漠的客人。

“7号。”

“好,请您随我来。”海燕微笑道,随后问问:“先生可有带什么仆从?”

“没有。”

海燕听了点点头,带客人上了楼。

7号包厢与11号包厢相对,屋子却小上一号。先生,请。”海燕打开了门,里头摆设古雅,空无一人。

客人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海燕为其关上了门,随后下了楼,屋子恢复宁静。

坐了片刻,不见门响却见木制的墙壁轻微抖动,里头钻出一人,坐到他的身旁。

“不曾想这茶楼竟另有玄机,难怪你会传信约我到此。”

陈朴田抬手倒了两杯茶,道:“我也敬佩李厅长的勇气,风口浪尖也敢来赴约。”

这回轮到李民沉默了。

“姓寇的可有将你怎么样?他没下圈套放假消息给你,有人中了套,必然会怀疑到你身上。”陈朴田饮了口茶,慢悠悠询问。

“那晚一过,一大早便前来兴师问罪,有人当了替罪羊,这才放了我。”

“你那个心腹,叫罗加伦的?”

嗯。”李民垂眸看向身前那盏澄澈的茶水,“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放下警惕,依旧看着我。”

言下之意便是说他无法再为他们提供信息,以防引火烧身。

陈朴田点了点头,“今日请你前来便只是试探你是否被发现,以免对我们造成更大的损失。”

“既现了真身,也敢称为“试探’?”

陈朴田勾起唇角,带着莫名笑意看何李民:“茶楼可不是摆没,若没有百分百的确认,我自是不会现身。”

李民惊讶地看向对面的人,一边的眉毛微微上挑。看着陈朴田不达眼底的笑,他明白那个雨夜带给这位青年别样的东西,使其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蜕变,达到真正的成熟。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但两人皆不在意,唯有茶香在屋里飘荡。

“李厅长,其实我一首想问你为何帮我们,可否今日为陈某解一次惑?”

“我恨他,想除掉他。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说呢?”

聊了不过十分钟,李民便告辞离开,临走时他盯着陈朴田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说道:“和田玉制的平安扣,意义非凡,陈先生可要保管好。”

“?”陈桃田一头雾水,抬手抚上了染上他体温的玉,点了点头,“嗯。”

李民出了茶馆,在街上逛了几分钟,买了一串糖葫芦和一壶佳酿,慢悠悠走回了李宅。

刚踏进院门,一把放着精光的银剑首冲他的面门。李民反应迅速,往后一仰躲过了剑锋,面色平静地看着堵在院门的人,手中拎的瓷器叮当响。

“不知你一大早出去是去见谁?富家小姐吗?”寇明台穿着洁白的衬衫,手持一把古朴的细剑,剑把上系着一尾红穗,在空中摇晃。

“有这时间传谣倒不如多看几份文件。”李民随手一拨,拨开了剑锋,绕过寇明台往鱼池旁的亭子走去,“怎么搬过来监视我还将那些家伙什也搬过来了?不怕这附近的人都知道看着威严的冠军长私下喜欢唱戏?”

“这又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我怎怕他们知?量他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会舞到我面前来。”寇明台收了剑,将其交给一旁的小厮,转身追上了李民,抬手揽上了他,顺手将李手中的糖葫芦夺了过去,“话说你一大早出去只是买这两样玩意,真的很可疑啊。”

“信不信由你。”

两人相对而坐,李民拔开酒塞,醇厚的酒香便了出来,寇明台赞了一声好酒。拿出两个白瓷酒杯,清澈的酒液倒满七分,李民的手微微一抖,酒液断了线。

李民将一杯酒放到寇明台身前,抬眼一看,七个糖葫芦只剩两个了。

“我什么时候说是给你吃的了?”李民很无语,语气里隐含怒意。

寇明台状若无事地眨了眨:“原来不是专门给我买的呀。”

“你想得倒是美。”李民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将剩余的拿回来。

仲夏时节,空气都是燥热的,见不着一丝微风,树上的蝉在聒噪地叫喊着。亭内两人,举杯对饮。

“不愧是白玉堂产的,这钱花得倒是不冤。”寇明台回味着叹道。

“少贫,今日请你喝了酒,你总要告诉我结果吧。”李民将酒瓶塞好,抬眸看向寇明台。

寇明台往后一靠,意味不明地看着李民的眼,”我说你会那么好心,原来是贿赂。”

“你且说这合不合心意?、

“合。”寇明台坐首了身,唇角勾起,笑意首达眼底。“据我这几日密切观察,你确无嫌疑。那小人处理之后,反动分子也抓了一批又一批。”

“所以?、

“所以从明日起,你可以回归职位了,字我己签好,文件明日便下发。“寇明台双手撑着桌面,俯身靠近李民,“开心吗?”

李民抬头与近在咫尺的寇明台对视片刻,最终偏了偏头,避开了视线:“一般吧,你别靠那么近。”

“你管我。”这样说着,寇明台坐回了位置。

“你还记得这是谁的地盘吗?”李民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寇明台没有起身,只对李民的背影喊道:“你的地盘不就是我的地盘!”

李民顿住,转头看向一脸挑衅的寒明台,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就在寇明台以为他会冲过来干自己一拳时,却听外头的人慢悠悠地说了句。

“寇明白,那糖葫芦的钱可要记得还。”

“啊?”寇明台皱起眉头,“那不是你请的?”

“寇军长忘性好大,那酒是贿赂,那糖葫芦可不是。抢了我的东西可要还的。”说完,李民才转身离去。

寇明台瞥了眼随意丢在桌上的签子,嘟囔道:“还真是小气,也没见谁的贿赂是用一小杯子酒的。”

正在这时,齐复走了过来,附耳道:“李民出门去了茶馆的7号包厢不知见了什么人。”

“知道了。”寇明台收敛了笑意,随手拿起桌上的白酒杯,把玩起来。

李民,你究竟是哪一方的呢?

7月23日—

“阿姊。”陈朴田在门口看了江梦云许久,才喊出这一声。

背着沈焕整理药材的江梦云动作一顿,惊喜道:“朴田!”

他是被拉出屋子的,江梦云一边拉着他;一边责备“道:“你啊你,算算自己有多久没到我这来了?你可知道这么多天我有多闷吗?”

“我有叫青青过来的…”陈朴田坐了下来,小声辩解道。

“你忙,青春不也忙?她还是共青团员呢!再说了,只叫她来算什么事?”

“对不起…”陈朴田低下了头。

江梦去看着沉默的弟弟,长叹一声,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使劲揉了几下:“好啦,我知道你是为了平平的事过意不去,可我知道那件事不怪你。”

“革命嘛,总是避免不了牺牲。”

“可是阿姊,他还没有陪阿焕长大,还没有听到那一句“父亲”…都是我的错!”

江梦云的眼睛酸涩,她仰起了头,将欲出的泪水忍了回去:“我相信…当阿焕会喊“阿爹”的时候,他一定能听到的。”

陈朴田抬头看她,有些迷茫。

“虽说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但有时,当一个永远存在我们心里时,他就不会随死亡而消失。”

“人离开了,生活还得继续,我们还要不断前进不是?”

陈朴田听了沉思片刻,最终抬起,看向放于高台的黑白照片,喃喃道:“阿姊说的有理…”

今年的22岁生日,没有像去年那般热闹,大伙坐在一起吃了个饭便各自散去了。陈朴田对着天上那轮未满的月亮饮了一杯,又举手将另一杯倒到地上。

“朴田,回去洗漱吧。”

“嗯。”

7月30日,陈朴田被派往其他地方。

“先生我尽量在10月前赶回来,给你庆生。”临行前陈朴田看着李永华说道。

李永华为他整理衣服,轻笑道:“赶不回来也不要紧,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到时你给我写封信就行。”

“可我己经缺了一次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可以陪我过好多生日,不缺这一两回。”

陈朴田抬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8月20日——

陈青青一早发现了放在门缝里的信封,交给了李永华。李永华将信取出,是张白纸。他转头叫青青取出油灯,点燃它,将纸放在火上烤了烤,挺拔的字迹显现出来:

己到达,勿念。得到消息称,国军计划23日进行无线电拦截搜查,务必保护好电台,进行隐匿,另需药品10盒,请转告刘依曼同志。

李永华看过后写了两张字条交于陈青青,她接过后出了门,他则将纸点燃,看着它成了一团灰。

两日后,寇明台派人搜查报社和茶馆,没有任何发现。

7月份——

陈朴田没了信,不知在何处,发生了什么,大家非常着急又无可奈何,只好耐心等待。到了下旬才得知他遭遇了一场战斗,所幸只受了些轻伤,己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