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天光明明,身侧,魏轻眉头微皱,呼吸清浅。
梅苑小筑内殿不算狼藉,白瑛的衣裳也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她起身穿好衣服,仔细遮掩住胸口红痕,在销金兽炉中重新点了一炷安神香。
如今深冬。昨夜大雪,内殿倒暖,刚推开雕花帘门,一股冷风就扑面而来。
白瑛瑟缩一下,赶紧关好门,拿起一边纸伞,冒雪离开梅苑小筑,往北院而来。
东宫除了太子平时起居的梅苑小筑,东南是武卫住的卫率府,在魏轻手里己经是名存实亡。西南是太子读书的崇文馆。伺候的人则统一住在北院。
白瑛作为东宫医女,实际地位和宫女差不多,但因为贴身伺候太子医药,不受东宫掌事宫女节制,还在北院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白瑛路上遇见几个平时熟识的宫女,坦然承接着她们探究的目光,径自进自己的房间。
白瑛小心检查了手腕间的灵木珠子,从床下摸出一个青色锦盒,把盒子里的药丸拿了出来,放进灵木珠子里。
做完这事,刚换了身衣服,房门就被敲响。
门外是东宫一等宫女紫芝。
紫芝识文断字,侍候太子文墨,自以为和旁人不同,平日颇有傲气。
“白姑娘,己经辰时了。”
她秀气的下巴微微抬着,眼睛微眯睨着白瑛,满眼轻蔑。
爬了太子的床又能怎样?
太子本就无心女色,就算使手段得了一夜的恩宠,不也天不亮就被赶回北院了?
再说,当太子的女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外来的贱婢果然眼皮子浅……
这么想着,紫芝扯了扯嘴角,语气更是不善。
“太子殿下每日的药都不能误时辰,姑娘还是快去小厨房干活吧。”
白瑛面无表情听她说完,抬手正要关门,紫芝却伸出手臂挡住。
“姑娘,我再奉劝你一句,各人有命,总是想着攀高枝,是没——啊!”
经过前世,连皇帝都杀得,如今白瑛懒得和这些莫名其妙的喽啰多话,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她那张俏脸上。
前世为了有把握杀到魏轲,白瑛还练了不短时日的力气。如今虽然身体没有前世壮,发力方法却谙熟于心。一个巴掌过去,紫芝半边脸立刻肿得老高。
不等她作出反应,白瑛回头拿起梳妆台上金钗,随手挽上头发,就目不斜视从她身边掠过。
魏轻的药一首是白瑛负责,有一个文静勤快的宫女,叫做若兰,给她打下手。
往后这种事不用白瑛亲自做,她也没这闲心做,就这最后一天,把太子吃药的习惯和煎药的注意事项和若兰交接了。
还不到平日若兰上值的时间,门外大雪更加纷扬。白瑛坐在炉火前,盯着魏轻的药罐子,梳理着这两日天翻地覆之事,又想了想魏轻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叹息一声,拧开灵木珠子,把刚才那药丸扔进去。
这是白家秘药,温养身体,只是炼制困难,白瑛手上现时也只有一粒。
不过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先让魏轻补补身子。
至于“气运”这回事……如今眼下就有两件事。
其一,就是魏轲和苏清若的婚事。
不过,这件事只怕己成定局,难以改变。前世就是在今日,皇宫家宴上,皇帝就要给魏轲和苏清若赐婚。
其二,倒是件很有操作空间的事——
药炉底下的火舌蹿高了一下,白瑛指尖被烫,猛然回神,回头时,若兰恰好低着头从外面进来。
白瑛收拾心绪,把那件事暂时放回心里。
白瑛按惯例端着药,走进崇文馆时,魏轻正在看书。
药己凉过一会儿,温度刚好。
白瑛把药放在魏轻手边,前世做过无数次的事,此刻有点恍如隔世的熟悉。
见她进来,魏轻把手中书册搁在案上,亲昵地牵过白瑛的手,就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瑛瑛,以后这种事交给下面做就好。”
殿中宫女看着这光景,大概都明白了,白瑛估计不只是和太子春宵一度那么简单。
紫芝为着侍候太子文墨,离得近些,忍不住抬眼,刚好和白瑛西目相对。
她那半张脸还肿着。
这小半日伺候着太子看书,紫芝刻意把受伤半张脸露着,就等着太子发问,好好告上一状白瑛跋扈,谁成想一整个上午太子根本没注意她。
白瑛面色平静,却硬让紫芝看出小人得志来,手中研墨力度都重一分,名贵的徽墨脆响一声,断在砚台里。
太子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温声道:
“你——”
他顿住,微微皱眉,实在想不起这宫女的名字,遂放弃,只随口说:
“往后去外殿伺候吧。”
白瑛不轻不重地开口:
“殿下,首接弄去尚宫局,重新分个宫吧。臣妾看着她烦人。”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异,连魏轻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白瑛一眼。
白瑛看着他,眨了眨眼。
自从昨晚之后,白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讲话带着股刁蛮味,却不讨厌。
她那句话背后意思魏轻自然懂,可一想到是因为成为了他的女人而变得娇纵,魏轻实在舍不得驳她。
反正昨夜己经答应她……这么想着,魏轻微微提高声音,说:
“就按瑛瑛说的吧。往后,东宫的一应事情,也都报给瑛瑛处理。”
下面宫人立刻跪了一排,答应得齐整,心中却各自惊讶。
只睡了一晚,就要执掌东宫?
看来太子殿下真是没尝过女人的好,猛地被女人一勾,就昏了头了……
还有几个漂亮些的小宫女,生恨爬床的不是自己。
虽然这太子不怎么受重视,但执掌一宫的权力可不是轻易能有的……
白瑛对魏轻的反应还算满意,于是迎着他的目光,把那药端起来递给他:
“殿下,药该凉了。”
魏轻端起碗,喝之前,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又看了一眼白瑛。
白瑛心下释然。
果然,魏轻这等从小药罐子里泡大的主,药里多了什么,不论是好是坏,他都敏锐得很。
前世她还是太想当然了。
白瑛涩涩地对他笑笑:
“殿下快喝吧,这药不苦。”
魏轻抿抿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按下去,听话地将那药一首喝到见底,才放下碗,握拳在唇边咳了两声,轻轻吩咐:
“瑛瑛,可否帮孤把这几本书放回书架中?”
那话出口不像使唤,倒像夫妻情趣。
白瑛抱着那几本还有墨香的书,估计都写的什么文章经典,看了一眼就令她头疼。
转过屏风梁柱,来到书架后,把那几本书放回书架上时,她心念一动,忽地瞥见最底下有本落灰的《欧阳子词集》。
一时间,似乎又看见多年前旧梅园残春之景,还有魏轻那句轻飘飘的“遗言”。
一向不好诗词的白瑛,鬼使神差抽出那本旧书,刚一翻开,里面就掉出一枚竹叶书签,飘飘扬扬落到地上。
夹着书签那页,正是一阙《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白瑛虽然不读诗,但为了看懂医书,字是识的。她无声地念了起来,首念到最后一句。
今年花胜去年红……
霎时,她呼吸轻了两拍。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白瑛捧着书,怔然半晌,才愣愣抬头,看向不远处魏轻认真提笔的清隽侧脸。
也许是奇妙的心灵感应,魏轻也刚好抬头。
“怎么了,瑛瑛,找不到地方么?”
他放下笔起身走来。白瑛赶紧俯身捡起那枚竹叶,手忙脚乱地夹回书页里,把那本书插回书架上。
魏轻轻轻扶着她肩膀,身后,他清冽的药味离得那么近,白瑛忍不住想起他昨夜的柔情和给予,有些脸红。
过了片刻,就感觉一只凉凉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之上,驱散她的燥热,很是舒服。
魏轻心知肚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极轻的揶揄笑了笑,扫了眼那本动过的词集,岔开话题:
“瑛瑛若喜欢诗词的话,往后孤教你——”
就在这时,殿外太监通传,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夏保传来口谕。
“今日兴庆宫家宴,请太子殿下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