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章华台的青玉地板被昌文君的鲜血浸染,月神的诅咒在血腥中回荡,张良手中的布防图散发着阴谋的寒意时,千里之外,层峦叠嶂的云梦深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道家天宗圣地——雪霁殿,坐落于孤峰绝顶,仿佛悬于九天之上。终年不散的云雾如素练般缠绕着墨玉般的奇峰,时而聚拢,将殿宇隐没于一片苍茫;时而散开,露出飞檐斗拱的古朴轮廓,在清冷的日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一条灵泉自山巅石缝中汩汩涌出,化作数道银练,沿峭壁飞泻而下,落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水声淙淙,清越入耳,涤荡着世间一切尘埃与喧嚣。几只羽翼洁白的仙鹤,姿态优雅地盘旋于云海之上,偶尔发出一两声穿透云霄的长鸣,更添空灵寂远之意。
殿内,空间异常开阔,几乎不设隔断。地面是打磨光滑的寒玉石板,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透下的天光。陈设极简,唯有数只蒲团散落其间。大殿最深处,一方古朴的玉台上,供奉着一柄连鞘长剑。剑身虽未出鞘,却自然流泻出清冷如月华、纯净如初雪的光辉,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殿堂,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澄澈空明。这便是道家天宗的圣物——雪霁。它的存在,便是“道”的具象,是此间一切道韵的核心。殿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威严,与章华台的杀戮、血腥、权谋形成了极致的反差,恍若两个世界。
此刻,殿内蒲团上,端坐着数人。
主位之上,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身着素雅得近乎朴素的月白道袍,身形单薄如幼童,看上去不过八岁稚龄。然而,那一头长及脚踝、如瀑般流泻而下的银发,以及那双睁开时清澈得能映照人心、深邃得仿佛蕴藏了亘古星空的眼眸,彻底打破了年龄的界限。她便是道家天宗百年不遇的奇才,被奉为宗师的——晓梦大师。她盘膝而坐,眼帘微垂,气息悠长而深远,整个人仿佛己与这雪霁殿、与殿外的云海奇峰、乃至与头顶的无垠苍穹融为一体。她不言不动,仅仅是存在,便己诠释了何谓“道法自然”。纯净无垢的稚嫩外表下,是浩瀚磅礴、难以测度的道韵在流转。
在她下首两侧,分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身着深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或如古井无波(淡然),或如深潭暗涌(凝重),或带着审视探究的光芒(探究)。他们是天宗的长老,每一位的气息都渊深似海,代表着道家传承千年的底蕴与智慧。其中一位面容清矍、长须垂胸的长老,道号清虚子,此刻正微微蹙眉,目光如电,落在殿中央另一个“人”身上。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无数流动不息、玄奥复杂的金色符文构筑而成的身影。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按照某种蕴含天地至理的轨迹自行运转、生灭,散发着纯粹的法则气息。身影的姿态从容而挺拔,虽非血肉之躯,却自有一股洞察世情的智慧与统御法理的气度。他正是跨越空间显影于此的——韩非。与章华台上那沾染了血契红光、带着权谋杀伐气息的投影相比,此刻这道在雪霁光辉映照下的投影,更显得“法”理纯粹,仿佛褪去了尘世纷争的外衣,回归了其“法”与“道”相融的本源状态。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辉,平静地迎接着天宗长老们的审视。
“韩非先生,”清虚子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殿外流泉,清晰地在每个人心头流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乃亘古不易之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非的符文投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淡淡的悲悯:“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天道运行,自有其恒常轨迹,生灭荣枯,兴衰更迭,皆在其中。人力有穷,若妄以己心揣度天意,强立法度,横加干预,如同螳臂当车,逆流而动,非但不能理顺乾坤,反会搅乱阴阳,破坏天地间微妙的平衡,招致无穷祸患。”
清虚子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引动着殿内流转的雪霁光辉泛起涟漪。他的矛头所指,己然清晰:
“法令繁苛,则民不堪其扰;权欲熏心,则国必生祸乱。诸侯争霸,列国征伐,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此等惨烈景象,究其根源,岂非正是‘有为’过甚,背离了‘无为’之大道?强求一统,妄立秩序,以杀伐止杀伐,以暴易暴,终究不过是饮鸩止渴,徒增业障,将更多的人卷入这无休止的漩涡之中。”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隐隐指向了此刻正在楚国郢都章华台上演的那场血腥的权力更迭——兄弟相残,献城叛国,血契盟约……这一切,在清虚子眼中,都是韩非所代表的法家理念在现实中的投影,是背离天道、强加人意的“有为”之祸,是搅动天下、破坏自然平衡的根源之一。
“执着于以人智立法,以强力驭民,终究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清虚子最后一句,如同定论,带着道家对世事纷扰的超然批判,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雪霁殿中。
天宗长老们的目光,或深以为然,或略带忧色,或依旧探究,都聚焦在韩非的符文投影之上。晓梦大师依旧眼帘微垂,银色的长睫在雪霁光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仿佛沉睡,又仿佛在聆听天地间最细微的道音。
论道之幕,由此拉开。道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至高理念,如同无形的巨峰,压向韩非所代表的“依法治国”、“以法塑序”的法家思想。在这远离尘嚣的雪霁殿内,一场关乎天地运行之理、人间治乱之道的思想碰撞,其影响之深远,或许不亚于章华台上那场血染的权力交割。
而那位至始至终未曾言语的晓梦大师,她清澈眼眸深处,是否己有了答案?韩非又将如何以“法”之理,回应这源自天道的诘问?殿内清冷的光辉与流动的符文,在无声中酝酿着更激烈的思想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