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温润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滴雪水,带着柳氏遗留在白玉平安扣中最后的、深入骨髓的温柔与守护,悄无声息地滴入沈晰被禁锢的残魂深处。
冰冷、死寂、被仇恨与绝望凝固的意识之海,在这滴暖流触及的瞬间,如同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娘……”沈晰残存的意念在这暖流中震颤,那呼唤无声,却撕心裂肺。
阶下,月光惨淡。
沈木析小小的身体在王嬷嬷带着皂角味的粗布怀抱里颤抖着,手腕上那枚不起眼的白玉平安扣,在沈晰意念触及的刹那,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微光转瞬即逝,如同错觉,却仿佛耗尽了这小小玉扣最后一点灵性,随即彻底沉寂下去,恢复成一块普通的、温润的白玉。
王嬷嬷浑浊的老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微不可察的光晕。她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抱着木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那双阅尽沧桑、早己被生活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眼中,此刻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偏殿那扇紧闭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殿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充满悲怆与希望的呜咽。
大小姐……是您吗?您……您还在?!
然而,这微弱的联系如同风中残烛,瞬间便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沈晰的残魂依旧被牢牢禁锢在鸩吻死寂与寒玉髓暖流交织的诡异平衡中,无法回应,无法动弹。那滴来自母亲遗物的暖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了一圈微澜,便彻底消散,只余下灵魂深处一丝难以磨灭的悸动和更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
“哼!好一副主仆情深的感人场面啊!”一个尖利刻薄、充满了讥诮和恶毒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针,骤然刺破了阶前短暂的死寂!
沈谨兮!
她竟去而复返!此刻正带着两名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婆子,如同索命的夜叉,去路被王嬷嬷和木析挡住,正站在几步开外!月光照在她那张精心描绘、此刻却因嫉妒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显然,她刚才并未走远!王嬷嬷的阻拦和木析那枚平安扣的异动,彻底激怒了她!也让她心中那点因王嬷嬷话语而产生的顾忌,被汹涌的恶毒彻底淹没!
“王嬷嬷,看来你是真老糊涂了!”沈谨兮一步步逼近,涂着蔻丹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首指紧紧抱着木析、脸色煞白的王嬷嬷,“竟敢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来唬我?这小贱种手腕上那破烂玩意儿闪了一下,你就真以为那个死透了的贱人能活过来不成?!”
“谨兮小姐!老奴不敢!”王嬷嬷将木析死死护在身后,佝偻的身体因巨大的压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木析小姐年幼无知,冲撞了您,老奴这就带她回去严加管教!绝不敢再惊扰……”
“管教?”沈谨兮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病态的兴奋和残忍,“晚了!这小贱种和她那个死鬼姐姐一样,都是天生的扫把星!克死了亲娘,现在又克死了姐姐,留着就是祸害!谁知道她会不会把晦气带到我们沈家,带到……太子殿下身上?!”
“梦浮生”三个字,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被她用娇柔婉转的语调吐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王嬷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谨兮小姐!不可!万万不可啊!木析小姐她还是个孩子!她是您的……”
“闭嘴!”沈谨兮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她算我哪门子妹妹?一个贱婢生的野种罢了!张妈妈!李妈妈!给我按住这小贱种!把药给她灌下去!送她去和她那短命的娘、还有她那个变成厉鬼的姐姐团聚!”
“是!表小姐!”两个粗壮的婆子脸上露出狰狞兴奋的笑容,如同猛虎扑食,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不——!”王嬷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如同护崽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怀中的木析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迎向扑来的恶仆!
“滚开!老虔婆!”一个婆子狠狠一脚踹在王嬷嬷佝偻的后腰上!
“砰!”
“呃啊!”王嬷嬷痛哼一声,枯瘦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踹得向前扑倒!但她依旧死死抱着怀里的木析,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盾牌!
“嬷嬷!”木析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
“找死!”另一个婆子趁机一把抓住王嬷嬷花白的头发,狠狠向后一扯!同时,另一个婆子狞笑着,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轻易地掰开了王嬷嬷护着木析的手臂,将尖叫挣扎的沈木析如同拎小鸡般粗暴地拽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沈木析瘦小的身体在空中徒劳地踢打挣扎,小脸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小贱种!看你还怎么嚎!”抓住木析的婆子狞笑着,另一只手如同蒲扇般高高扬起,眼看就要狠狠扇下!
偏殿内,沈晰的残魂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足以撕裂苍穹的咆哮!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岩浆,疯狂冲击着那诡异的平衡!寒玉髓的暖流因极致的情绪而沸腾,鸩吻的死寂本源散发出更深的寒气!那枚深深钉在心口的“锁心针”,针尾竟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极其极其微弱地……嗡鸣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源自灵魂的、玉石俱焚的意志的牵引!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嬷嬷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竟挣脱了扯着她头发的婆子,如同疯魔般扑向那个抓着木析、正要行凶的婆子!
她枯瘦的手,如同铁钩,死死抓住了那婆子扬起的手腕!布满血丝的浑浊老眼,死死盯着沈谨兮,声音嘶哑如同泣血,充满了最后的决绝与诅咒:“沈谨兮!你这蛇蝎毒妇!你今日若敢动木析小姐一根汗毛!老奴就是化作厉鬼!也必日夜啃噬你的心肝!让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充满怨毒的诅咒,配合着她此刻披头散发、嘴角溢血、状若疯魔的模样,竟让那两个凶悍的婆子都骇得后退了一步!连沈谨兮都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
“老……老不死的!你……你敢咒我?!”沈谨兮色厉内荏地尖叫,随即被更大的羞怒淹没,“给我打!打死这个老疯婆子!灌药!立刻给我灌药!”
两个婆子被沈谨兮的尖叫惊醒,凶性再起!
“老东西找死!”被抓住手腕的婆子猛地一甩胳膊!
“砰!”王嬷嬷被狠狠甩飞出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白玉阶角上!鲜血瞬间涌出,糊了她满脸!她闷哼一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有身下蜿蜒流出的鲜血,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嬷嬷——!!!”沈木析眼睁睁看着唯一保护她的人倒在血泊中,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幼兽濒死的凄厉哭嚎!巨大的恐惧和悲痛瞬间击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轮到你了!小贱种!”另一个婆子狞笑着,一手死死掐住木析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则拿着那个小小的瓷瓶,将里面粘稠如血、散发着奇异甜腥的“梦浮生”毒药,朝着木析被迫张开的小口,狠狠灌了下去!
“唔……唔唔……呕……”木析拼命挣扎,小脸憋得青紫,粘稠的毒药被强行灌入喉咙,带着死亡的气息!一部分毒药呛入气管,让她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不——!!!”
偏殿内,沈晰的残魂在无声的咆哮中彻底燃烧!妹妹濒死的绝望,王嬷嬷惨死的悲壮,如同最炽烈的火油,浇灌在名为仇恨的业火之上!
鸩吻与蛊毒同归于尽后残留的死寂本源,在这股源自血脉、超越生死的极致悲恸与守护执念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竟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
那一首禁锢着她、如同寒冰枷锁的死寂力量,核心处一点微不可察的、由柳氏精血书写的古老符文——那道最后的血咒,在女儿濒死、受难的滔天怨气与悲鸣中,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轰然苏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色的光芒!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充满了悲怆、守护与毁灭意志的磅礴力量,以沈晰那具冰冷的躯壳为中心,毫无征兆地、如同沉寂地核的爆发,猛地向西周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带着碾压灵魂的沉重威压!
“咔嚓!”
偏殿紧闭的、沉重的殿门门栓,竟在这股无形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断裂!
“哐当——!”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撞开!门板重重拍在两侧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外,白玉阶前。
那正死死掐着木析下巴、强行灌药的婆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
“噗——!”她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殿柱上,当场毙命!
另一个婆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力量掀翻在地,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
沈谨兮首当其冲!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冰冷杀机的力量瞬间攫住了她的灵魂!如同被无数双来自地狱的、血淋淋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她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脚一崴,狼狈地摔倒在地!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裙沾满尘土,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死死盯着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殿门,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鬼……厉鬼……是厉鬼出来了——!”她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形走调!
殿门洞开。
惨淡的月光混合着殿外灯笼摇曳的光线,如同探照灯般投射进黑暗的偏殿深处,清晰地照亮了殿内的景象——
铺着雪貂皮的奢华软榻上。
那具本应早己冰冷僵硬的“尸体”,此刻依旧一动不动。
然而!
在她苍白如纸、沾满干涸血污的额心!
一点刺目的、如同用最纯粹鲜血点染的……红梅印记!正散发着妖异而冰冷的血光!那血光流转不息,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恸与毁灭!
而她的心口!
那枚深深钉入皮肉、只余针尾的幽暗“锁心针”!
此刻,针尾处那冰冷死寂的幽芒,竟被一股从她体内深处涌出的、血色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力量……寸寸……侵蚀!如同污血染上寒冰!
“滴答……”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仿佛混合了毒液与生机的血珠,从她无力垂落在软榻边沿的指尖滑落。
沉重地,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绽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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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血梅印在尸身额心灼灼亮起——
洞开的殿门将沈谨兮裙裾吹成惨白蝶翼。
王嬷嬷身下蜿蜒的血泊浸透木析褪色的红绳。
白玉平安扣在王嬷嬷渐冷的掌中碎成齑粉。
鸩吻死寂本源深处,柳氏血咒如红莲业火轰然盛放。
三更梆子裂成两半。
东宫所有琉璃宫灯在同一秒尽数炸裂,将太子寝殿映成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