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工开物

正月初二的籍田礼上,文志峰握住的不再是传统木犁。工部新造的“曲辕铁犁”泛着青黑色的冷光,犁铧呈流线型,犁壁上铸着细密的散热纹。他按捺住心中的期待,依古礼耕完三匝,却在第三犁时暗中加力——铁犁轻松切入冻土,翻起的土块如碎玉般整齐排列,引得围观老农们发出低低的惊叹。

“陛下,这犁头用的是灌钢法炼制的熟铁,”随侍的工部侍郎墨辰躬身禀报,他袖口沾着未干的铁屑,“犁辕改首为曲,受力点后移,可省三成牛力。”文志峰抚过犁铧边缘,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冰凉与锐利。五年前在济南,他见过百姓用朽木绑铁片耕地,如今这把铁犁,凝聚着太学工学馆数十名博士的心血。

赵梦瑶在桑园采桑时,发现蚕匾旁多了个铜制器物。数根细铜管连接着陶缸,缸中温水通过竹节导管循环,保持着恒定的温度。“这是‘恒温育蚕箱’,”女官连忙解释,“墨大人说,用温水循环可使蚕室温差不超过两度,春蚕成活率能提至八成。”赵梦瑶轻轻拨开蚕匾上的纱帐,只见蚕宝宝白胖如瓠,正贪婪地啃食着桑叶,比去年同期明显壮实。

未时三刻,紫宸殿的铜漏旁多了座奇怪的铜钟。钟体铸着二十八宿图案,钟摆下方连着齿轮组,每到整点便会发出清越的报时声。“这是‘水运仪象台’的简化版,”墨辰跪在地上调试着齿轮,“用铜壶滴漏驱动擒纵器,可精确到一刻之内。”文志峰看着钟摆规律的摆动,忽然想起昨日户部呈送的《商税新则》——西市商铺己开始用“时辰钟”计算营业时间,商人们抱怨“日晷看天,铜钟看心,这时间竟也变得金贵了”。

“墨卿,”文志峰忽然问道,“你说这齿轮组,能否用到灌溉上?”墨辰眼中精光一闪,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陛下圣明!下官正琢磨着制‘龙骨水车’的改良版,若以齿轮传动,可让水车在枯水期也能提水三丈。”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是太常寺卿领着一群老儒闯了进来,为首的博士须发皆张:“陛下!臣等听闻工部造‘奇技淫巧’,此非治国之本,望陛下明察!”

文志峰将铁犁图纸递给为首的老儒:“卿且看看,这‘奇技’能否让百姓每亩多收三斗谷?”老儒盯着图纸上的曲辕结构,手指微微颤抖。赵梦瑶端着刚沏的蒙顶甘露走出来,轻声道:“诸位大人可知,今岁春蚕因恒温箱多产丝帛百匹?百姓卖丝的钱,可多买十石粟米。”殿内一时寂静,唯有铜钟的滴答声在梁柱间回响。

春分过后,西市的蕃商馆来了位特殊的波斯商人。他的货船里装着黑褐色的黏稠液体,自称“火油”,点火即燃,火力胜过上好的木炭。市舶司提举刘晏不敢怠慢,亲自将商人引至工部。墨辰取了一小勺火油点燃,只见蓝紫色的火焰“噗”地窜起,铁锅架在上面,半盏茶功夫就把水烧得沸腾。

“这火油……”墨辰搓着满是老茧的手,“若用于冶铁,炉温至少可升两百度!”消息传到紫宸殿,文志峰当即下旨:“着市舶司与波斯商人签订五年合约,每年购火油千桶,另遣工部匠人随船学习提炼之法。”赵梦瑶却在旁提醒:“陛下,此等易燃之物,储存运输需格外小心。可令少府监建造防火仓库,派羽林军看守。”

太学宫的格物讲堂从此多了门新课。墨辰亲自授课,讲台上摆着三棱镜、凸透镜和自制的气压计。他用三棱镜将阳光分解成七彩光带时,台下弟子们发出阵阵惊呼。来自交州的少年又一次起身:“先生,若将凸透镜聚焦阳光,能否点燃远处的草木?”墨辰抚掌大笑:“此乃‘阳燧’之妙用!老夫己制出‘千里火镜’,可在百步外引燃艾草。”

与此同时,尚方署的工匠们正在秘密研制新器。墨辰设计的“连发弩”样机制成,以齿轮驱动弓弦,可连续发射十支弩箭。文志峰在禁苑试射时,十支弩箭如流星般钉入百步外的靶心,引得随侍的徐世勣将军啧啧称奇:“若边防军皆装备此器,匈奴骑兵不足为惧!”但赵梦瑶却指着弩机上复杂的齿轮组:“如此精密之物,战时若损坏如何维修?需配套设立‘器械营’,专司保养。”

暮春时节,第一台水力锻锤在工部作坊落成。巨大的木轮被流水驱动,带动铁砧上的锤头起落,原本需要五人合力的锻打工作,如今只需一人操控。老铁匠陈老头被请来试锤,当他看到烧红的铁块在锻锤下如面团般塑形时,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这辈子……总算见到老祖宗说的‘鬼斧神工’了!”

小满刚过,汴河上的新船闸便投入使用。这是墨辰借鉴都江堰原理设计的“复闸”,两座闸门间形成船池,通过水位调节让货船轻松翻越水位差。过往船商们排着队过闸,看着满载粮食的漕船被缓缓抬起,纷纷掏出铜钱打赏闸工。“以前过这道坝,得雇上百个纤夫,”老船工王老五吐着烟袋,“现在半柱香功夫就过了,省下的工钱够买十斤好茶叶!”

消息传到江南,织造局的匠人们坐不住了。墨辰派去的工匠正在改良织机,将传统的腰机改为“踏板织机”,用双脚控制提综,双手可专注投梭。老织工林阿婆第一个尝试新织机,起初手脚生疏,三天后竟能织出比原先复杂两倍的花纹。“这踏板……”她摸着机身上的桦木踏板,“像是长在咱身上似的,越用越顺!”

与此同时,文志峰收到了来自岭南的密报——墨辰派去的“火油提炼坊”出了事故。一小队羽林军护送着受伤的匠人回京,领头的校尉跪在殿外:“陛下,提炼坊因油温控制不当引发爆炸,三位匠人殉职。”文志峰看着密报上烧焦的边缘,良久才道:“厚葬殉职匠人,追封‘天工勇士’。着工部即刻修订《火油提炼安全章程》,每道工序须设双重监察。”

赵梦瑶得知此事后,亲自去尚方署探望受伤匠人。她看到一位断了左臂的年轻工匠正在用右臂调试齿轮,便令女官取来自己设计的“辅助织具”——一副带滑轮的支架,可固定织物。“小伙子,”她轻声道,“手虽残了,脑子还在。你看这支架,能否帮你继续搞器械?”年轻工匠望着支架上精巧的滑轮组,忽然号啕大哭:“娘娘……小人还能为陛下效力!”

入夏后,第一台“水力纺织机”在江南织造局试运行。巨大的水轮带动数十个纺锭飞转,纺出的棉纱比手工纺的均匀十倍。但很快就有织工联名上书,称机器抢了手工匠人的饭碗。文志峰将奏折递给赵梦瑶,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指印,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未央宫后苑说过的话。“陛下,”她提笔批道,“可仿桑蚕混纺之例,令机器专纺粗纱,细纱仍留手工。另于苏州设‘机工传习所’,教匠人操作新器。”

立秋那天,潼关的烽燧台发生了件怪事。过往商旅看到守军不再举火,而是在台上挥舞着不同颜色的旗帜。原来墨辰改良了烽燧制度,用“旗语”传递信息——红色旗表示敌情,黄色旗表示粮草短缺,绿色旗则是平安信号。“以前点狼烟,刮风下雨就不管用,”守将拍着新制的铜喇叭,“现在挥旗加吹号,十里外看得清清楚楚!”

更让百姓称奇的是京畿的邮驿系统。墨辰在驿站间设立了“接力站”,每十里一座,信使不换马,只换乘接力站的快马。从前从长安到洛阳需三日的急件,如今一日夜可达。西市的绸缎庄老板最先尝到甜头,他昨日傍晚发出的订单,今日正午就收到了江南的回函。“这哪里是八百里加急,”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简首是千里眼、顺风耳!”

与此同时,尚方署正在研制更神奇的“千里传声”。墨辰受琴瑟共鸣原理启发,制作了一对铜制传声筒,用绷紧的丝线连接。文志峰在紫宸殿东暖阁,赵梦瑶在西暖阁,当他对着传声筒轻唤“梦瑶”时,对面竟清晰地传来她的回应:“先生,可是要用晚膳了?”侍立一旁的赵安惊得打翻了茶盏,以为撞见了神仙显灵。

但真正的突破发生在秋分。墨辰带着一群工匠在骊山脚下挖了口深井,井底忽然涌出黑色的黏稠液体——比波斯火油更易点燃,火力也更猛。“这是‘石漆’,”墨辰跪在井口旁,双手捧着油样,“下官查过《汉书》,上郡曾出此物,可‘燃之极明’。若能大量开采,我朝火油可不再依赖蕃商!”

消息传到朝堂,立刻引发争论。御史大夫魏征忧心忡忡:“陛下,此等地脉深处之物,若大肆开采,恐伤阴阳之气。”但文志峰看着墨辰呈上的“石漆提炼规划图”,想起了北境边防的火油缺口。“魏相,”他将图纸摊在御案上,“当年李冰修都江堰,世人亦言‘逆天而行’,如今却造福蜀地千年。朕意己决,着工部成立‘石漆司’,于骊山设矿,务要谨慎开采,以惠万民。”

岁末的大朝会上,文志峰颁布了新修订的《天工律》。律文中首次出现“发明专利”条款:“凡匠人新造器械,经工部验明有用者,赐‘天工章’,十年内他人不得仿制。”墨辰作为律例主要起草者,捧着刻着龙纹的铜印,手激动得微微颤抖——这意味着天下匠人从此有了“护身符”。

年夜宴上,文志峰举杯望向殿外的机械彩灯。那是墨辰用齿轮和连杆制作的“走马灯”,灯影里转动着耕织、冶炼、读书的图案,引得百官啧啧称奇。赵梦瑶指着灯影里的织机图案,轻声对文志峰道:“先生可知,江南织工如今己用新织机织出‘无缝锦’,一匹能卖百两银子?”文志峰笑着摇头:“朕只知,今岁太仓新收的‘机织税’,够修十座黄河大堤。”

正月十五的灯市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观。墨辰在安福门前架设了“聚光镜”,将数十盏油灯的光汇聚成一束,照亮了整条朱雀大街。百姓们仰望着空中的光柱,以为是星辰坠落,纷纷跪地叩拜。卖糖葫芦的林彩姑挤到前排,看着光柱下旋转的机械人偶,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她还在为阿娘的药钱发愁,如今靠着新制的“糖葫芦旋转架”,每日能多卖二十串。

“娘娘,您看那是什么?”宫女指着灯市尽头。赵梦瑶望去,只见一座三丈高的“灯轮”正在缓缓转动,轮上挂满了彩色琉璃灯,每一盏都绘着新朝的丰功伟绩——铁犁耕田、水车灌溉、织机飞梭。灯轮中心,墨辰正带着一群工学馆弟子向百姓讲解原理,孩子们围着他问东问西,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先生,”赵梦瑶握住文志峰的手,望着城下狂欢的人群,“还记得济南庆功宴上,我说‘以民为本’吗?如今看来,‘本’不仅是粮仓衣裳,更是这生生不息的智慧啊。”文志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聚光镜的光束划破夜空,照亮了城楼匾额上的“新朝”二字。那一刻,紫宸殿的《天工律》、骊山的石漆矿、江南的织机声,都化作了百姓们眼中的憧憬,化作了这片土地上涌动的、奔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