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千藤锁钥(四)改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卓谋的描述,绘声绘色地勾勒出一支神秘、强大、纪律严明却又目的不明、行踪诡谲的船队形象。它带来的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窥探感和无形的战略压迫。

“藏船之处…”赵晞晞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沉稳如山,但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可还妥当?位置记得否?”

“回殿下!”卓谋立刻应道,手指精准地点向自己草图上婆罗洲西北方海岸一处特意标注的符号,“藏船之岩穴,位于此处。入口狭窄,被犬牙交错的巨礁与狂暴暗流封锁,若非末将座舰老舵手经验丰富,九死一生方寻得水道,绝难发现!船只尽藏于内湾巨大岩穴之中,洞口以巨藤乱木层层遮掩,非抵近细察不可窥!位置与水道详情,末将己详录于此图。”

赵晞晞微微颔首,目光在那代表藏船洞穴的标记上停留片刻,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仿佛穿透了海图,看到了另一片海域的景象——那是离开占城后不久,在南中国海深处,三艘深蓝灰色、船型狭长诡异的快船,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咬在船队侧后方的恐怖记忆!那菱形阵列,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距离控制,那死寂般的沉默,与此刻卓谋所描述的黑帆船队何其相似!但那份诡异的窥探感、冷酷的纪律性,如出一辙!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不再需要询问林默的见闻,而是首接转向卓谋,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与确认:

“卓将军!你所言那黑帆船队——狭长船体、深吃水、玄黑巨帆、沉默尾随、精准控距——其行径,与我等离开占城后,在南中国海深处遭遇的那三艘深蓝灰快船,一模一样! 它们…是否同属一支?或是同一势力的不同爪牙?”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瞬间哗然!

林默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海狼特有的敏锐与后知后觉的惊悚:“殿下明察!正是如此!离开占城后,那三艘怪船便如鬼魅般出现! 彼时属下便觉蹊跷,其船型特异,绝非南洋常见!更兼其行止诡异,沉默如渊,咬死不放!如今听卓将军详述其在占城外海的遭遇…”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卓谋草图的遭遇点上,又猛地划向代表占城以南航线的海域,“两地相隔虽远,然此等诡异船队之行为模式、核心船型特征,高度吻合!它们…极可能同出一源!是同一支潜藏于南洋深处、专司追踪窥伺的幽灵势力!”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海图前,手指在代表占城的位置和婆罗洲西北角之间划了一条无形的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婆罗洲在此,卓将军遭遇点在此,两地相隔何止千里!然此等诡异船队竟能先后精准锁定我等行踪!其眼线之广,渗透之深,绝非寻常海盗或元军一部所能为!南洋之下,必有一张我等尚未看清的巨网!一支潜藏极深、专司追踪窥伺的幽灵势力!”

林默的分析,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他将离开占城后的遭遇与卓谋的经历明确关联,点出了两者高度相似的核心特征,并推断其背后存在一个庞大、隐秘、专精追踪的未知势力!

赵晞晞缓缓点头,林默的分析印证了他心中的判断。他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林哨正所言,正是孤心中所想!无论帆色是深蓝灰还是玄黑,此等如影随形、专司窥伺的幽灵船队,己非首次出现!其背后势力,图谋深远,不可不防!”

他目光转向卓谋草图上的另一处标记——潟湖东北山麓那发现青绿色铜锈矿石的区域。

“卓将军,那处产‘硬石’的山麓,距此营地几何?路径如何?”

卓谋精神一振,手指点向潟湖东北方向,沿着一条用虚线标注的崎岖山路:“回殿下,约莫三十里山路。路径艰险,需穿越密不透风之雨林,跨越数道深涧激流。末将发现时,曾见溪流冲刷处,此类青绿石甚多,顺溪溯源而上,山壁亦有大量矿脉。观其色泽纹理,断为铜锡共生之矿无疑!”

“铜锡…” 赵晞晞眼中精光一闪,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稳的笃笃声,“好!此乃天赐之资!虽眼下根基未稳,不宜大举开采,徒惹土人猜忌,然此矿位置,关乎未来!卓谋!”

“末将在!”

“由你部中挑选十名最忠诚可靠、精于山林跋涉且口风如铁之锐卒!命其牢牢记住此矿位置及路径!绘制详图,一式两份!一份呈我,一份由你亲自保管!此矿位置,列为靖海营最高机密!除在座诸位,不得向任何人泄露!违令者,立斩不赦!” 赵晞晞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威严。

“末将领命!必选心腹死士,守秘如瓶!” 卓谋肃然抱拳。

赵晞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倚靠在特制木椅上的张世杰身上。经过数日精心调养,老帅面色虽仍显苍白,气息却平稳了许多,浑浊的独眼也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锐利。他微微颔首,示意赵晞继续。

“诸位,”赵晞声音沉稳有力,“千藤湾暂安,然困守孤地绝非长久之计。我等漂泊至此,一路亡命,几无喘息之机细思长远。然立足稍稳,当思进取。”他顿了顿,属于前世阅览史书稗官野史的记忆碎片翻涌而起——那是关于南宋末年,陆秀夫丞相或有幼子(或族中亲近子侄)在崖山之前便秘密南渡,辗转至爪哇(阇婆)之地,试图联络流散宋人,在海外另辟基业的渺茫传说。此乃前世所阅,不知此世真假,更不知其具体所在, 但此刻却如同一颗微弱的火种,在他心中点燃,带来一丝渺茫却不容忽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