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还是索命的炼狱，下一秒就切换到人间烟火气最浓的场所，这种极致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污染。
“我们……出来了？”小刘的声音发干，脸上还挂着未消的惊恐。
没人回答他。
所有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整个超市空无一人，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无论是货架、商品还是地面，都像是被遗弃了数十年，时间在此凝固。那音乐和扫码声，就如同一出无人观看的滑稽戏，在死寂中徒劳循环。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怒吼。
“七点钟方向！‘顾客’刷新了！火力压制！”
“妈的，这些鬼东西打不死！小雅，看住左翼！”
众人循声望去，生鲜区拐角，一场激战正在上演。
一方是五六个穿着统一战术背心、手持消防斧和自制长矛的男人。他们配合默契，行动果决，显然是经验丰富的幸存者团队。
而他们的对手，是几个推着购物车、步履蹒跚的“顾客”。
这些“顾客”形态各异，有穿睡衣的大妈，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双眼空洞，面无表情，行动间带着非人的僵硬。他们对消防斧的劈砍毫无反应，即便被砍倒，身体也会如融化的蜡像般蠕动，几秒后便重新站起，继续麻木地推车撞向那支队伍。
“是其他人！”王姐声音里带着喜意，看见同类的本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张伟眼睛一亮，捏了捏受伤的手：“他们有武器！我们过去联手！”
在他看来，这才是正常的求生模式：找到同伴，拿起武器，干掉怪物。之前跟着江辰搞的那些，简首是邪门歪道。
“站住。”
江辰的声音不大，却让正要迈步的张伟浑身一僵。
江辰没有去看那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在战圈之外，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上。
不远处的一排罐头货架旁，一个穿着超市红色工服、戴着帽子的“员工”正背对他们。他手里拿着抹布，在进行一项单调到极致的工作——擦拭货架。
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每一寸都擦得一丝不苟。他嘴里用一种没有语调、梦呓般的声音反复念叨：
“不干净……不整齐……”
“位置错了……不能有灰尘……”
他对几米外那场激烈的战斗充耳不闻，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片货架的整洁。
“砰！”
战斗中，一个幸存者为躲避撞击，狼狈地撞在货架上。一罐番茄酱罐头滚落，“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碍眼的灰尘轨迹。
就是这一声轻响，让整个超市瞬间死寂。
那欢快的背景音乐，停了。
擦拭货架的“员工”，机械的动作猛地停滞。
它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完全被阴影笼罩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般的空洞眼眶。
它的头颅，以违反人体工学的方式，一格一格地，转向那罐掉在地上的番茄酱。
“不……整……洁……”
梦呓般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暴戾的怒意。
下一秒，它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小心！”战术小队的队长发出一声惊骇的怒吼。
晚了。
那个撞倒罐头的队员，身体猛地一弓，像被无形重锤砸中的虾米。他的胸口，一只干瘦、惨白的手掌从背后透体而出，手里还紧攥着一块抹布。
“员工”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它抽出手，身形再化作一道模糊的红影，冲向战圈。它没有固定的攻击目标，无论是幸存者，还是那些游荡的“顾客”，谁碰乱了商品，谁弄脏了地面，谁就是它无差别攻击的对象。
它的速度快到极致，力量更是恐怖。消防斧砍在它身上，只发出一声闷响，连道白印都留不下。而它的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落在那些“捣乱者”身上。
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战术小队，在“员工”加入后，瞬间崩溃。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个超市里最恐怖的存在，根本不是那些打不死的“顾客”，而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清洁工”！
“跑！快跑！别碰任何东西！”队长凄厉地嘶吼着，带头向超市深处逃窜。
混乱中，又一个队员被撞倒在地，压垮了一箱薯片。
“噗嗤！”鲜血和薯片碎屑一起飞溅，染脏了一大片地板。
“员工”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
它看着被污染的地面，空洞的眼眶里，像是出现了怒火。
“啊啊啊——！”
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暴躁与崩溃的尖啸，开始在原地疯狂地攻击空气，带起的劲风将周围货架上的商品吹得东倒西歪。
超市里，一时间鬼哭狼嚎，彻底化作了修罗场。
江辰的团队，从头到尾都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看得心惊肉跳，冷汗首流。
张伟的脸色惨白，现在才明白江辰那句“站住”救了他一命。如果刚才冒失地冲过去，现在地上的碎肉里，恐怕就有他一份。
“看到了吗？”
江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完美的闭环管理。‘顾客’制造混乱，‘员工’清理一切不守规矩的单位。同时，它的清理行为本身，又会制造新的混乱。一个自我运转、永不枯竭的KPI考核系统。”
他的分析冷静到冷酷，让其他人不寒而栗。
“那……那我们怎么办？”小刘声音发颤，“它疯了，我们死定了。”
“不。”江辰摇头，“它不是疯了，它只是一个有严重强迫症的优秀员工。它不是敌人，它是这里的规则本身。”
他看向那片混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家店的管理，出了大问题。没有清晰的规章制度，没有合理的奖惩机制，只靠一个基层员工的职业操守来维持秩序，效率太低，损耗太大。”
林玄玥的心头猛地一跳，她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辰。
“这种濒临倒闭、管理混乱的企业，最需要的是什么？”
江辰自问自答，眼中闪烁着名为“商机”的光芒，“是外部资本注入，是先进管理经验的引入，是……一次完美的收购。”
他说着，旁若无人地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那支圆珠笔和那半张写过《生存互助协议》的羊皮纸。
他将羊皮纸翻到仅剩的空白处，俯下身，以大地为桌，飞快书写起来。
“你在干什么？”张伟忍不住问。
“写一份商业计划书。”江辰头也不抬。
在众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中，江辰完成了他的“大作”。
他站起身，将羊皮纸郑重对折，放进口袋。
然后，他开始整理自己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他抚平领子，挽起袖口，甚至用手沾了点口水，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副专注认真的模样，仿佛他即将出席的不是一场与恶灵的生死谈判，而是一场估值百亿的商业峰会。
一切准备就绪。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江辰迈开步子，迎着那片混乱的中心，那个正在疯狂肆虐的红色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他穿过散落的货架，踩过狼藉的商品，无视那些溃逃和惨死的幸存者。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终于，他走到狂暴的“员工”面前，相距不足三米。
“员工”的尖啸戛然而止，空洞的眼眶猛地转向这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狂乱的杀意瞬间将江辰锁定。
然而，江辰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站定，露出了一个标准、温和，且充满商业精英范的自信微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写在羊皮纸上的“商业计划书”，像递交名片一样，优雅地递了过去。
“你好。”
他的声音清晰、沉稳，穿透了所有的混乱与嘈杂。
“我是江氏资本的首席执行官，江辰。”
“经过审慎的考察，我决定，全资收购贵超市，并正式聘请阁下，出任本店店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