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桌面坚硬，交通护栏椅背冰冷。
王破军被无形的巨力钉在水泥墙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怪物，和那个他最瞧不起的人类叛徒，开始一本正经地讨论起了城市规划。
那张悬于天际的光之脸，缓缓转向王破军。
这一次，没有惊诧，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要将异物从体内排出的生理性厌恶。
王破军感觉整座城都在看他。
每一块砖，每一根钢筋，都在排斥他。周遭的建筑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磨盘一样缓缓向他合拢。这位不可一世的S级雷电异能者，第一次闻到了自己死亡的味道。
“阁下，等等。”
江辰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城市的挤压动作停滞了一瞬。他依旧坐在那张沥青椅子上，甚至没有回头看王破军一眼。
“首接清除，是资产报废，纯亏损。”
江辰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计算成本，“太浪费了。而且，血会弄脏地面，增加额外的清洁成本。您看，这片区域的灰色调很纯粹，溅上红色，会破坏整体的冷峻美感。”
他终于侧过头，用一种评估废旧电器的目光打量着王破军。
“不如这样，我们启动一个‘艺术品破坏者再教育计划’。罚他们在这里做义工。什么时候他们的劳动价值，能抵消掉他们对您的艺术品造成的折损，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离开。正好，也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尊重艺术’。”
光之脸沉默了片刻。整座城市发出了宏大的共鸣声，像是得出了结论。
“准。”
下一秒，一张由柏油和碎石板压制而成的“协议”凭空出现在王破军面前。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哐当”一声掉在他脚边。意思很明确：签字。
王破军和他那些侥幸未死的队员们，被一群由路灯、摄像头、排气管扭曲成的诡异“工头”围着。他们那双习惯了握着武器和雷电的手，此刻颤抖着，握住了那根充当笔的钢筋，在一份名为《和谐市城市建设志愿者（无偿）协议》上，划下了自己屈辱的名字。
协议签订完毕。江辰也与那张光之脸，正式签署了《城市共建协议》。
鬼城上空，那张巨大的脸缓缓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由霓虹灯管组成的、歪歪扭扭却又充满诡异美感的大字：
【和谐市——人诡深度合作示范区】
城市新生了。
而王破军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这位曾经的“雷神”，此刻正赤着上身，扛着一根比他腰还粗的工字钢，汗水混着泥水往下淌。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会蠕动着，催促他快点。
旁边，一个由管道和电线拧成的“工头”，正用一截生锈的水管，不耐烦地敲着地面，发出“梆、梆、梆”的催命声。王破军动作慢了，它甚至伸出一根电线，在他屁股上“啪”地抽了一下，冒起一缕青烟。
这一幕，被某个躲在远处废墟里的幸存者用无人机拍了下来。
视频没有配乐，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工头”不耐烦的敲击声。画面传遍了所有幸存者的网络。
【卧槽！那不是雷神王破军吗？他在干嘛？搬砖？】
【前面的，什么眼神！那叫参与城市建设！没看到和谐市的官方公告吗？王破军团长被江辰先生的伟大理想感化，自愿投身灾后重建工作！】
【笑死，我愿称之为“《雷神之锤4：工地惊魂》。】”
【等等，只有我注意到吗？他被电了！堂堂S级雷电异能者，被工头用电线抽了！这算工伤吗？】
【只有我注意到监督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吗？那玩意儿是诡异吧？让诡异当包工头，江辰是懂管理的。】
江辰的声望，在这一天达到了顶点。他不再仅仅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在许多幸存者眼中，他成了能够与诡异签订契约、化腐朽为神奇、终结这个狗屎末世的“先知”。
江氏人诡合作社的总部，此刻洋溢着狂热的庆祝气氛。
而其中一人，刘明，他看着被众人如神明般簇拥在中心的江辰，看着江辰身边那个抱着布偶、气息恐怖的小女孩，内心的寒意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刘明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和大家一样灿烂的笑，但杯中的酒却冰冷刺骨。
曾几何时，他刘明也是最早追随江辰的人之一。那时候，大家在诡异超市里瑟瑟发抖，江辰虽然手段诡谲，但终归还是个人，一个带着大家求生的领袖。
可现在呢？
从午夜手术室，到镜子走廊，再到这座S级的鬼城。江辰合作的对象越来越离谱，手段也越来越不像人。
刘明悄悄退到人群的角落，那里站着几个同样笑容僵硬的最早的几个成员。他碰了碰其中一个胖子的酒杯。
“老张，高兴傻了？”
被称为老张的胖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高兴，怎么不高兴？老板拿下一座城，咱们的业务范围……拓展到建筑业了。”
他说话时，眼睛还在瞟那个正在流传的视频，画面里王破军正好又被电了一下，浑身一哆嗦。
“是啊，建筑业。”
另一个瘦高个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就是这包工头有点别致。你说，万一哪天咱们的KPI没完成，会不会也被派去‘参与城市建设’？”
这话一出，几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刘明抿了一口酒，酒液滑过喉咙，像是刀子。“你们看见了？他跟那个鬼城意志谈笑风生，转头就把S级的王破军当成了'废品'处理。全程，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那不是谈判，是交易。他把王破军当成了给鬼城的‘见面礼’。”
“他现在连城市都能和诡异共建了。”
刘明环视了一圈自己的老伙计们，“那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我们，也当成可以随时估价出售的‘资产’，卖给那些更高级的诡异了？”
胖子老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肥厚的脖子：“不……不至于吧？我们可是最早追随老大的，那属于是元老级别了……”
“元老？”瘦高个冷笑一声，“王破军还是S级的大佬呢，在江总的资产负债表里，我们这些人，恐怕一文不值。能换钱的，才叫资产。不能换钱的，那就是负资产，得清扫。”
刘明的问题像一根毒针，刺入每个人的心里：“你们难道想一辈子活在他的影子里？等着他哪天心情不好，或者为了更大的生意，把我们打包送上另一份‘无偿志愿者’协议？”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远处的欢呼声传来，更衬得这个角落冰冷刺骨。
“为了大家的……安全。”
刘明一字一顿，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做什么？”
老张哆嗦着问，“去和谐市工地把他举报了？跟那个电线工头说他老板偷税漏税？”
“蠢货！”刘明低喝，“他现在是所有幸存者的神！我们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
就在他们密谋时，人群中心的江辰忽然回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几人身上。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温和的、公事公办的微笑，甚至还遥遥地举了举杯。但刘明几人，却如遭雷击，瞬间闭上了嘴，冷汗浸透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