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无声的指令,是一枚冰凉的图钉,精准地钉入江辰的认知。
他成了刽子手,或者说,质检员。
那柄悬浮在眼前的、刚刚夺走一条性命的手术刀,既是他考核的工具,也是他入职的投名状。
这是一个测试,也是一个陷阱。
接过来,按照指令杀了那个幸存者,他或许能暂时保命,但也将彻底沦为这个诡异存在的奴隶,一个没有思想的屠夫。
不接,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会瞬间崩塌,下一个被钉在墙上的,就是他自己。
常人眼中的进退两难,对江辰而言,却是谈判桌上最美妙的时刻——对手亮出了底牌,而他的手中,还握着王炸。
他没有去看手术刀,也没有去看走廊尽头那个涕泪横流、如泥的幸存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门外那具尸体上。
血,还在流。
顺着墙根,蜿蜒成一条丑陋的、破坏了整体美感的暗红溪流。
尸体扭曲的姿势,更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污染了这间“办公室”的门面。
江辰的眉心皱起,俨然一位有洁癖的CEO,审视着自家公司大堂里的一滩污水。
他擦掉脸上的血迹,惋惜地摇了摇头,那痛心疾首的语气,比刚才更浓重了三分。
“看,这就是典型的无效操作。”
他对着空气,像在对一位隐形的董事长做汇报,言辞恳切,条理分明:“为了处理一个不合格的‘材料’,您不仅亲自出手,浪费了宝贵的精力,还造成了二次污染。血渍、尸体,这些都需要额外的清洁成本。最重要的是,这种粗暴的处理方式,严重破坏了另一份‘潜在材料’的品相。”
他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那个己经吓傻的幸存者:“他现在己经废了,心理防线崩溃,各项生理指标必然一塌糊涂。就算当成材料,也是残次品中的残次品。得不偿失,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话音落下,手术室里的温度回升了一丝。
悬停的手术刀,锋刃上逼人的寒气悄然收敛。
头顶的无影灯,光线也变得柔和,不再那么惨白刺眼。
这个建议,它听进去了。
江辰知道,时机到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转身走到墙边,在那张写着《手术室行为准则》的羊皮纸前站定。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羊皮纸被血污覆盖的下半部分,然后“嘶啦”一声,干脆利落地将它撕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走廊尽头的幸存者们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撕毁规则?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那柄手术刀只是在空中微微一颤,便恢复了静止。
江辰将撕下的半截羊皮纸翻过来,空白的背面粗糙而坚韧。
他旁若无人地在病号服的口袋里摸索片刻,竟真的摸出了一支最普通的蓝色圆珠笔,
他将纸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将那三具尸体的手臂摆正,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碍眼,这才俯下身,笔尖落下。
沙沙的写字声,成了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他在起草一份合同。
一份荒唐到足以载入史册的,与“鬼”的雇佣合同。
甲方:午夜手术台
“乙方:江辰”
“鉴于甲方在‘手术材料’筛选、预处理及流程优化方面存在严重效率问题,经甲乙双方友好协商,本着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原则,达成以下协议:”
“一、岗位职责:乙方,江辰,将作为甲方的独家‘实习顾问’,全权负责所有‘手术材料’的筛选、引导、情绪安抚及预处理工作。确保所有‘材料’在进入‘手术’流程前,保持情绪稳定、身体完好、精神,以符合甲方对‘高质量产品’的要求。”
“二、乙方承诺:
1.乙方承诺,将以最专业的手段,杜绝任何‘材料’在处理过程中出现哭闹、反抗、破坏环境等低效行为。
2.乙方承诺,将引入先进的‘绩效管理’与‘末位淘汰’机制,最大化提升‘材料’的利用率,减少不必要的损耗。
3.乙方将负责所有‘手术’结束后的善后清洁工作,确保工作环境的整洁与肃静,维护甲方的企业形象。”
“三、甲方权利与义务:
1.甲方需授予乙方最高级别的通行权限,包括但不限于离开本‘手术室’的权利。
2.在乙方履职期间,甲方不得以任何形式伤害、威胁乙方,并需为乙方提供必要的‘工作便利’。
3.合作期间,所有‘手术’的最终解释权与操作权,仍归甲方所有。”
“西、合同期限:自签订之日起,至乙方认为合作终止时止。”
字迹算不上工整,但逻辑清晰,权责分明,每一个字眼都透着顶级商业顾问的专业与狡诈。
写完最后一个字,江辰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未干墨迹,将这份新鲜出炉的“实习合同”郑重地摆在手术台的正中央,就在那三具尸体的旁边。
他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病号服,再次露出标志性的职业微笑,对着空无一人的手术室,开始了最后的“路演”。
“阁下,请看。”
他的声音平静而富有磁性,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在无形存在的利益点上。
“这是一份双赢的提议。签了它,您将得到一个金牌助理,一个能为您解决所有麻烦、将工作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的完美员工。您再也不用为那些吵闹、肮脏、不听话的残次品浪费精力。您只需要坐在幕后,享受最完美的‘手术’过程,得到最优质的‘研究成果’。”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笑容里多了一丝冰冷的威胁:“不签,也没关系。您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然后继续日复一日地处理这些垃圾。您将永远被困在低效的、混乱的、充满了尖叫和污染的恶性循环里。外面那些人,永远不会理解您对秩序和完美的追求。他们只会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弄脏您的地板,玷污您的艺术。”
“一个能为您创造无限价值的合伙人,和一群只会制造麻烦的废物。”
“选择权,在您手上。”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个等待最终裁决的赌徒。
他赌的,是这个诡异存在骨子里的“强迫症”和对“秩序”的偏执。
死寂。
空气凝固成了实体,沉重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
手术室里的光线扭曲,墙角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汇聚,渐渐朝着手术台的方向延伸。
那柄悬浮的手术刀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嗡嗡”的悲鸣,催促着它的主人做出决断。
走廊外的幸存者们,大气不敢出。他们看不懂江辰在做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那股足以将灵魂冻结的恐怖正在急剧攀升。
终于,那团汇聚在手术台前的阴影,缓缓向上拉伸,凝聚成了一只手的形状。
那是一只由最纯粹的黑暗与虚无构成的手,干枯、瘦长,没有皮肤,没有血肉,只有扭曲的光影和无尽的死寂。
阴影之手,悬停在江辰起草的那份简陋合同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江辰的血液几乎沸腾,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即将大功告成的极致亢奋。
下一秒,那只阴影之手,食指的指尖猛地向下一按!
没有声音,没有实体接触的触感。
但在那张羊皮纸上,“甲方”签名的位置,一个由浓稠血液构成的指印,烙印般凭空浮现。
那血印,带着一股蛮荒而古老的气息,是某种天地契约的烙印。
合同,成立!
嗡——!
几乎在血指印出现的瞬间,整个手术室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共鸣。
令人窒息的压力烟消云散,冰冷的寒意如潮水般退去,连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福尔马林与血腥味都淡了许多。
悬浮的手术刀“叮”的一声,掉落在地,变回了一件普通的金属器械。
凝聚的阴影之手也瞬间瓦解,重新散落成斑驳的影子,一切恢复了原样。
紧接着,在江辰正对面的金属墙壁上,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咔嚓”的机括转动的脆响。
光滑如镜的墙面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无数细小的金属构件开始自行重组、变形。
几秒钟之内,一扇古朴厚重的木门,凭空浮现在墙壁上。
门的正中央,挂着一块黄铜铭牌,上面用优雅的字体刻着三个字:
【员工通道】
成了!
江辰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胜利的弧度。
他成功地将自己的身份从“手术材料”,变成了“公司员工”,破解了这个名为“午夜手术室”的必死之局。
“合作愉快。”
江辰轻声说道,毫不留恋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门后的景象,却并非他预想的自由。
没有熟悉的街道,没有温暖的阳光。
等待他的,是一段没有起点、也望不到终点的螺旋阶梯。
向上,是盘旋而上的无尽黑暗;向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他,似乎被困在了另一个牢笼里。
就在这时。
嗒。
一滴粘稠的液体,从上方无尽的黑暗中落下,砸在他的脚边。
不是水。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那声音,仿佛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黑暗的至高处,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新来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