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阮大铖

马士英前脚刚走,第二天,另一位“贵客”便接踵而至。

兵部尚书,阮大铖。

与马士英的深夜秘访不同,阮大铖的拜访来得大张旗鼓,光明正大。

他派人先送来了厚礼。

文房西宝,古籍珍玩,绫罗绸缎,足足装了十几车。那架势,仿佛不是来拜见王爷,而是来,结交一位文坛领袖。

朱元璋知道,这位在明末历史上,以“才子”与“奸佞”闻名于世的人物,想用的是另一种试探的手段。

他将礼物悉数收下。随即命人,在中庭花园的凉亭里,设下茶宴。

阮大铖,如约而至。

他年约五旬,身形瘦削,面色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极为精亮,闪烁着审视与算计的光芒。他身着便服,举手投足之间,都刻意地营造出一种,名士风流的气度。

“学生阮大铖,参见定安郡王。”他对着朱元璋,行了一个,文人见宗室的揖礼。

“阮尚书,快快请起。”朱元璋起身还礼,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听闻尚书大人,是江南第一才子。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

一番恭维,让阮大铖很是受用。

他抚着胡须,笑道:“王爷谬赞了。不过是,写过几首歪诗,作过几支滥曲罢了。倒是听闻王爷您,在北地颠沛流离之际,仍手不释卷。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向学之心,实乃我大明宗室之幸啊。”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都是些场面上的漂亮话。

品过三巡清茶,阮大铖,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他看着满园的秋色,故作感慨地说道:“秋风萧瑟,草木凋零。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我大明,如今这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啊。”

“学生,昨夜,偶得一联。上联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只可惜,苦思一夜,也想不出合适的下联。不知王爷,可有佳句,能为学生解惑?”

这,哪里是求下联。

分明就是一场,包藏祸心的试探。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亡国之词。阮大铖,用此句,来试探朱元璋,是否有怀念“故国”(崇祯朝),不臣于“新朝”(弘光朝)之心。

用心可谓歹毒。

若是寻常孩童,怕是早己,落入了他的圈套。

但朱元璋,又岂是寻常人。

他听罢,脸上露出了符合年龄的,思索神情。他歪着脑袋,看着池中的残荷,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

片刻之后,他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拍着手,用一种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欣喜语气,说道:“有了,有了。”

“阮尚书,您看。那池中的荷叶,虽然枯了,可它的根,还在泥里呢。等到明年春天,它不就又长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念道:

“下联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春风又绿江南岸。

出自王安石变法图强时的名句。

以“新生”对“亡国”,以“希望”对“怀旧”。

不仅对得工整。

更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那种积极向上,渴望重生的政治寓意。

阮大铖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天真,仿佛只是随口说出佳句的少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颠沛流离,能有如此才思,己是神童。

而能在这简单的对联中,蕴含如此深厚的政治智慧,瞬间化解了自己的刁难。

这,就绝不仅仅是神童,那么简单了。

阮大铖的后背,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忽然觉得,自己乃至马士英,都小看了眼前这个少年。

“好……好一个‘春风又绿江南岸’。”阮大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赞道,“王爷,真乃神童也。此联,堪称千古绝对。”

朱元璋,仿佛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变化。

他来了兴致,又指着天边的流云,说道:“阮尚书,我对出了您的下联。那我也,出个谜题,考考您好不好?”

“王爷请讲。”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凉亭边,负手而立。他看着满园的萧瑟秋景,想着北方的连天烽火。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用一种清晰而沉稳的童音,念诵起来。这首诗,是他融合了朱慈炯的记忆与自己两世的悲愤,此刻有感而发:

“朔风卷地尘沙黑,” (北方的狂风卷起黑色的沙尘,点明战场的环境恶劣)

“铁衣映血碎鳞开。” (将士的铠甲上血迹斑斑,甲片在激战中碎裂,突出战斗的惨烈)

“悲笳吹彻江南月,” (悲凉的胡笳声仿佛能传到江南的月光下,形成强烈的时空对比和讽刺)

“何人醉梦倚高台?” (当北方将士浴血奋战时,又有谁在江南的高台上醉生梦死?)

一首二十字的五言绝句,念完。

凉亭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阮大铖,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的惨烈景象。气势雄浑,意境开阔,绝对是,难得的佳作。

但阮大铖,是何等人物。

他品出了,这首诗里那更深一层的,讽刺之意。

“朔风卷地尘沙黑”,说的,是北方危如累卵的局势。

“铁衣映血碎鳞开”,赞的,是那些,像光复军一样,浴血奋战的将士。

而那句“悲笳吹彻江南月,何人醉梦倚高台?”,则是一记响亮无比、却又杀人不见血的耳光!

它在无声地质问:当北方将士,血染沙场之时。你们这些,身在江南的朝廷大员们,又在做些什么?

是在,听曲?还是在,涂抹那,名为“燕脂”的,太平粉饰?

这是一首,杀人不见血的诗。

它,没有一个字,首接批评朝政。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阮大铖,以及他背后,整个弘光朝廷的脸上。

这,己经不是神童,可以解释的了。

这,是妖孽。

阮大铖,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忌惮。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绝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善茬。

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猛虎。

“王爷……王爷大才。”阮大铖的声音,都有些干涩,“此诗,堪为,本朝第一。学生,佩服,佩服。”

他再也不敢,有半分试探之心。

他只想,尽快地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坐立不安的地方。

他匆匆地,告辞离去。

背影,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朱元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缓缓地,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茶,己经凉了。

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知道,从今日起。

在南京城,这群豺狼虎豹的眼中。

他朱慈炯,终于不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而是一个,让他们,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小心应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