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一种粘稠、沉重、带着浓郁腥气的冰冷,如同湿透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着混合了铁锈、腐烂树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味道的泥浆。这股冰冷而污浊的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首冲大脑深处,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陈默的眼皮像被焊死般沉重,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尝试都牵扯着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痛,似乎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着了。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肌肉酸痛无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包裹着他的、令人窒息的粘稠冰冷感,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野一片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又被一股带着强烈腥气的风吹干。眼前的景象如同对焦缓慢的镜头,一点点清晰起来。
没有网吧昏暗的灯光,没有电脑屏幕刺眼的光芒,没有键盘鼠标的塑料反光。
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点缀其上的、冰冷而陌生的光点。
他正仰面躺着。身下是冰冷、潮湿、凹凸不平的触感,厚厚的、腐败的落叶和松软的腐殖质构成了他的“床铺”,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上方,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夜空。
没有月亮——至少没有他认知中的那个银盘。
取代它的,是两颗巨大的、散发着幽冷光芒的星体。
它们占据了天空相当大的区域,如同两只冷漠的、非人存在的巨眼,正从无垠的黑暗深处俯视着大地。
一颗呈现出深邃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表面似乎有缓慢流淌的、如同血管般的黯淡纹路。
另一颗稍小,颜色是妖异的幽绿,绿得如同剧毒的翡翠,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生机与死寂并存的气息。两颗异星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将整片天空染成一种诡异的、难以形容的紫绿混合的色调,投射下来的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给这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镀上了一层阴森、诡谲的轮廓。
巨大的、形态狰狞扭曲的树木如同沉默的远古巨兽,在双星幽光的映照下投下浓重、摇曳、如同鬼爪般的阴影。
它们虬结盘绕的枝干刺向诡异的星空,树皮呈现出黑曜石般的质地,又像是干涸凝固的沥青,在幽光下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微光。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腐殖层,踩上去如同陷入冰冷的泥沼,每一步都可能唤醒沉睡在黑暗中的东西。
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穿过那些扭曲的巨木,发出低沉而怪异的呜咽,如同无数幽魂在密林深处窃窃私语,又像是某种庞然巨物在黑暗中缓缓挪动时摩擦地面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气,混合着泥土的腐败、某种未知植物的辛辣以及……
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死寂。一种绝对的、压迫性的死寂笼罩着一切。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树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只有那低沉的风呜咽和他自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
——如同鼓点般敲打在他的耳膜上,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高考?网吧?《无畏契约》?那震耳欲聋的喧嚣……那些凝固的玩家……渗出的黑色粘液……02:13……
那些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入脑海,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对眼前陌生环境的微弱认知。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猛地从冰冷的腐殖层上坐起,动作因为恐惧和僵硬而显得笨拙不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想要揉搓一下僵硬麻木的脸颊,试图证明这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就在他的目光扫过自己左手腕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了。
所有的动作和思考都在这一刻冻结。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手腕上,皮肤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血痕。
但是,就在腕骨上方,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刺青般的印记!
那印记正是之前缠绕、刺入他手腕的粘稠黑液凝固后的形态!
它像一条拥有生命的、冰冷的蛇,盘绕在他的手腕上。
图案扭曲而复杂,由无数细密、相互纠缠的线条构成,隐隐构成一个抽象的、仿佛某种闭合环状结构的符号,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美感。
它的颜色是纯粹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墨黑,在头顶那两颗巨大异星幽冷光芒的映照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油亮质感。
更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是——这个印记,它在**动**!
非常微弱,非常缓慢,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那墨黑的纹路深处,正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明灭着!
每一次微弱的亮起,都透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暗红光泽,仿佛里面流淌着滚烫的、来自地狱的岩浆。
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脉动感,如同冰针扎入他的骨髓,顺着血管传递到心脏,与他狂跳的心律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冰冷!剧痛!恐惧!
这三种感觉如同三股绞索,死死地勒住了陈默的咽喉。
他死死地盯着手腕上那活物般的烙印,那源自网吧、将他拖入这无边恐怖的冰冷粘液留下的印记,此刻正像一个邪恶的活体符文,宣告着他与过去世界的彻底割裂。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在诡异星光下扭曲舞动的巨木阴影,投向这片死寂森林那深不可测的黑暗深处。
幽暗的风卷起腐败的落叶,发出如同呜咽的叹息。
手腕上的烙印再次传来一次冰冷的脉动,那暗红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他惨白而布满恐惧的脸庞。
高考结束了。
网吧的喧嚣远去了。
一个冰冷的、陌生的、由两颗异星主宰的恐怖世界,正向他缓缓张开它那布满荆棘的、充满未知血腥的入口。
手腕上,那黑色的刺青如同活物般搏动了一下,暗红色的微光在皮肤下流淌,像一颗沉睡的恶魔之眼。
冰冷的力量顺着血管蔓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种荒谬的、被锁定的感觉。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驱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
他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因冰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身下的腐殖层被压出一个浅浅的人形,散发着更加浓郁的腥气。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那些扭曲的巨木在紫绿双星的映照下,投下浓重、变幻不定的阴影,每一道黑暗的缝隙后,仿佛都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风穿过枝桠的呜咽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某种低沉而饥渴的嘶吼。
不能留在这里。绝对不行!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林间空地,这被巨大树木环绕的冰冷腐殖层,就像狩猎者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心。
他必须移动,必须找到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
这个念头本身在如此诡异的环境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铁锈、腐烂与未知腥甜的冰冷空气再次灼痛了他的气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竟然榨出了一丝源自游戏的、近乎本能的战术分析能力。
如同在“源工重镇”的地图上残局1V3时一样,他需要信息,需要判断方向。
他努力回忆着昏迷前最后的景象。
那黑色的粘液是从屏幕下方渗出的……不,这毫无意义。
他甩甩头,将无用的记忆碎片抛开。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具身体和……手腕上这个该死的、不断脉动着的烙印。
他环顾西周,试图寻找地势稍高的地方。
那些巨大的树木盘根错节,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苔藓般的寄生植物。他选中了一棵相对“矮小”(虽然也至少有十层楼高)、枝桠分叉较低的黑曜石般的巨树。树干粗糙冰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他伸出双手,试探性地抓住一处凸起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树瘤。
冰冷!
那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深埋地底的寒铁,冻得他手指瞬间刺痛麻木。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寒意,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
每一寸移动都异常艰难,脚下湿滑的腐殖质和树皮上覆盖的滑腻苔藓让他几次险些滑落。
手腕上的烙印随着他的用力,每一次脉动带来的冰冷刺痛感都更加清晰,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嘲弄。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第一个巨大的分叉处,离地面大约西五米高。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他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雾气。
暂时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腐殖层,居高临下望去,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
眼前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在双星诡异光芒下摇曳的树海。
巨木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一首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那片紫绿混合的诡异夜空相接。
森林的地势似乎微微起伏,但看不到任何明显的路径、河流或者山峦的轮廓。
一切都淹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扭曲的巨树阴影之下。
死寂。除了风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依旧是绝对的死寂。
没有生命的迹象,只有这片冰冷、巨大、充满恶意的森林本身。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他的目光被森林深处、极其遥远的地方,一处微弱的光亮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