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修这几日,过得倒也算安生。
那五万韩元,他没舍得一下子都花光了。除了头一天那顿特大份的牛肉汤饭,解了馋,往后他又恢复了精打细算的日子。
早上去巷子口买两个热乎乎的豆沙包,中午在录音棚附近的小店要一碗最便宜的炸酱面,晚上回考试院,就着开水啃点干面包,或是奢侈一把,煮一包泡面,卧个鸡蛋。
人是铁饭是钢,这话不假。肚子里有了食儿,心里头就踏实。
他没再去接那些扒谱子、做廉价编曲的零活儿。金部长说了,让他琢磨琢磨,要是还有别的灵感,也写出来。
这话罗修记在心里。他觉着,金部长那人,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于是,他白天就猫在考试院那间小破屋里,抱着那把二手木吉他,对着那本写满了字的练习本,涂涂改改,哼哼唧唧。
《夜信》的词儿,他又润色了几遍。有些地方,他觉得还是有点儿生硬,韩语的韵脚,他也拿捏不太准。
可那份“夜晚的思念”的调调儿,他自己是越唱越有感觉。
除了《夜信》,他还真试着写了点别的东西。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会想起小时候国内江南的梅雨季节,湿漉漉的,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儿。
他就随手在练习本上写几句,不成调,也不成词儿,就是那么一点儿感觉。
有时候,看见考试院楼下那只瘸了腿的流浪猫,懒洋洋地趴在墙根儿底下晒太阳,他也会多看几眼。
那猫是只黄狸猫,毛色不怎么光鲜,瘦骨伶丁的,一只后腿好像是被人打折了,走路一瘸一拐。
可它眼神却挺亮,也不怕人,有人给它点吃的,它就凑过来闻闻,爱吃不吃的挺有性格。
罗修有时候会把自己吃剩的半个面包,或是几根泡面,撕碎了放在墙角。
那猫也不客气,三两口就吃完了,然后冲着罗修“喵呜”一声,算是道了谢又自顾自地舔爪子去了。
罗修给它起了个名儿,叫“阿黄”。俗是俗了点儿可也亲切。
他看着阿黄,有时候会想,这猫以前是不是也有个家?是不是也被人抱在怀里,叫过更好听的名儿?
后来怎么就流浪了呢?是不是也经历过什么伤心事儿?
这些念头,乱七八糟的,他也写进本子里。写着写着,倒也凑出了一小段旋律,有点儿蓝调的味儿,懒懒的,又带着点儿说不清的惆怅。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算歌,能不能卖钱。他也就是那么写着,图个心里头舒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金部长那边,一首没什么动静。
罗修心里头有点儿犯嘀咕。那五万韩元,也快见底了。他琢磨着,要是金部长那边再没信儿,他就还得出去找活儿干。总不能真饿死在这儿。
这天下午,罗修正对着练习本发呆,琢磨着阿黄那段蓝调小曲儿的下一句该怎么接,床头柜上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
“是罗修吗?我是金大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
罗修一听,是金部长的声音,赶紧坐首了身子:“啊,金部长!您好您好!”
“嗯,”金部长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罗修心里头“咯噔”一下。不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有空有空!我马上过去!”他赶紧说。
挂了电话,他把练习本和笔胡乱塞进吉他盒子里,又对着镜子照了照——哦,这屋里没镜子,他对着黑乎乎的手机屏幕,大概齐捋了捋头发,觉得还算精神,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一路小跑着到了录音棚,金部长办公室的门还是虚掩着。
罗修敲了敲门,听见里面说“请进”,才推门进去。
金部长还是那副样子,靠在椅子上,桌上堆着文件。
只是今天他没抽烟,手里端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红枣枸杞之类的东西一股子养生的味儿。
“部长,您找我?”罗修在他对面坐下,有点儿紧张。
金部长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看着罗修,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小罗啊,”他说,“你那首《夜信》,有眉目了。”
罗修一听这话,眼睛“唰”地就亮了,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真的?部长,怎么样?”
“我找人把你的词曲重新整理了一下,又请了个不错的编曲,做了个小样出来。”
金部长说着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
“我把这小样,给几家相熟的娱乐公司的制作人听了听。”
罗修屏住了呼吸等着金部长的下文。
金部长顿了顿,似乎是故意吊他的胃口,慢悠悠地说:
“有两家公司,对你这首歌,表示了点兴趣。”
“哪两家?”罗修赶紧问。
“一家是Cube,他们最近在给旗下一个新人女歌手收歌,觉得你这歌的风格还挺搭。另一家……”
金部长说到这儿,又喝了口水才接着说,“另一家是LOEN。”
LOEN?罗修心里头一震。LOEN旗下,那可是有IU的啊!
难道说……
金部长看着罗修那副又惊又喜的样子,笑了笑:“LOEN那边,是IU的制作团队有人听了你这歌的小样,觉得还不错,想约个时间,跟你当面聊聊。”
罗修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IU的制作团队!那可是韩国乐坛顶尖的团队了!他们居然看上了自己的歌?
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金部长,您……您没跟我开玩笑吧?”他声音都有点儿发颤。
金部长“哈哈”一笑:“我跟你开这种玩笑干什么?人家那边说了,后天下午两点,在他们公司会议室,想跟你见个面,详细谈谈。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罗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种机会,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行,”金部长点了点头,“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有些事情,有我在场,也好谈一些。”
罗修感激地看着金部长:“部长,这事儿……真是太谢谢您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金部长摆了摆手:
“先别急着谢。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人家只是说有兴趣,具体买不买给多少钱,都还没定呢。
你这两天也别闲着,好好把自己这首歌再琢磨琢磨,到时候人家问起来,你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明白我明白!”罗修连连点头。
他又想起一件事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金部长,我这歌词儿您找人改了多少啊?”
他还是有点儿担心自己那半吊子韩语,别给人弄出什么笑话来。
金部长笑了:
“放心吧。大体上还是你的意思,就是把一些用词和表达,润色得更地道了一些。
那人看了你的原稿,还夸你挺有灵气的呢,说你这词儿虽然嫩了点儿,可那份感觉是对的。”
罗修听了这话心里头美滋滋的。被人夸总是件高兴事儿,尤其还是被专业人士夸。
从金部长办公室出来,罗修觉得天都比刚才蓝了几分。
他捏着那个,写着LOEN公司地址和时间的纸条,心里头充满了期待。
他想这回说不定真能行。
回到考试院。他看见阿黄正趴在墙角晒太阳,旁边放着半块不知谁给的面包,它也没吃只是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罗修走过去蹲下身子摸了摸阿黄的脑袋。阿黄舒服地“喵呜”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阿黄啊阿黄,”罗修轻声说,“我要是真能把歌卖出去了,就给你买最好吃的猫罐头,天天让你吃个够。”
阿黄像是听懂了似的。又“喵呜”了一声,尾巴在地上轻轻地扫了扫。
罗修看着它,忽然觉得。这只瘸了腿的流浪猫好像也没那么可怜了。
它有阳光有偶尔的好心人给的面包,还有他这个偶尔会跟它说说话的“朋友”。
它活得挺自在也挺有尊严。
罗修想自己也该像阿黄一样,不管日子多难。都得活出点儿精气神儿来。
他回到屋里找出那本练习本又开始琢磨那首《夜信》。
这一次他琢磨得更仔细也更用心了。他想这首歌不仅仅是他的一个机会,也是他对某些逝去的美好一份小小的纪念。
或许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想要改变些什么的不切实际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