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邦那道沉甸甸的目光和郑重的托付,并未成为压在林磊心头的负担,反而像一种无声的激励,让他对守护苏晓的承诺更加清晰和坚定。而苏晓,在感受到父亲态度的软化后,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整个人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创作状态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蓬勃期。
新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成了最好的自然光源。苏晓将那块承载着小岛灵感的画板移到中央创作区。画布上,那片深邃、宁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蓝绿色调,己经铺满了大半幅画面。那不是简单的海景描绘,而是将海水的呼吸、星空的低语、礁石的坚韧、以及她自己内心沉淀后涌动的生命能量,高度抽象化、情绪化地融汇其中。
林磊减少了在公司的时间,更多地在工作室陪伴她。他在休息区设置了一个舒适的办公角,处理必要的邮件和视频会议。当他不忙的时候,就静静坐在那里,看书,或者只是看着苏晓在画布前挥洒的身影。他从不轻易打扰她的创作状态,只是在适当的时候,为她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在她长时间凝视画布陷入思考时,轻轻走过去,为她披上一件薄外套。
苏晓沉浸在自己的色彩世界里。她不再刻意追求形似,而是专注于捕捉那种流动的、变幻的、充满韵律感的“势”。她用宽大的排刷蘸取的钴蓝混合群青,大胆地在画布上拖拽、旋转,留下如同深海涡流般的痕迹;再用纤细的勾线笔,沾上近乎透明的翠绿和柠檬黄,如同精灵般在深蓝的背景上跳跃、点缀,那是阳光穿透海水的碎金,是生命在静谧中迸发的星芒;最后,她用调色刀刮起厚重的钛白混合一点点赭石,在画面中心偏下的位置,以极其厚重、粗粝的笔触堆叠、塑造,形成一片坚实、沉默、仿佛历经亿万年海浪冲刷却岿然不动的礁石意象。礁石的边缘并非光滑,而是充满了刮刀留下的、如同被撕裂般的肌理感,象征着挣扎与力量并存。
她给这个正在诞生的系列取名为“海礁的十二时辰”。她想通过色彩、光影和笔触的极致变化,来表现同一片海、同一块礁石,在一天十二个时辰中,与阳光、月光、风、云、潮汐互动下所呈现的万千气象和内在精神——从破晓时分的朦胧混沌,到正午阳光下的璀璨通透,再到暮色西合时的沉静深邃,以及月光笼罩下的神秘低语……每一幅,都是独立的情绪乐章,合起来,则是一部关于时间、自然与生命韧性的宏大交响。
此刻,她正在创作的是系列的核心之一——“正午·熔金”。画面以极其饱和、明亮的蓝绿色为主调,仿佛阳光首射下清澈见底的热带海水。她用刮刀将厚重的、带着细碎金粉的柠檬黄和那不勒斯黄颜料,如同熔化的金子般,泼洒、堆砌在画布上方和礁石的受光面,形成一种近乎灼热的、辉煌灿烂的光感。下方的海水则用更薄、更透明的翠绿和松石绿反复罩染,营造出海水波光粼粼、深浅变幻的流动感。画面中央的礁石,在强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温暖的金棕色,粗粝的肌理被光线强调,显得更加雄浑有力,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坦然接受着烈日的洗礼。
林磊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悄然走到她身后。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画面上那种喷薄而出的、近乎灼热的生命力和阳光下的磅礴力量感,让他感到震撼。这与他熟悉的《破晓》截然不同。《破晓》是撕裂黑暗、痛苦挣扎后的希望曙光,带着悲壮和救赎感;而这幅“熔金”,则是生命在巅峰时刻的尽情绽放,是力量最、最肆意的宣告,充满了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辉煌。技法上也更加成熟、大胆,色彩的驾驭和肌理的运用,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苏晓终于放下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退后几步,眯起眼审视着自己的作品,似乎在寻找哪里还需要调整。
“感觉如何?”林磊轻声问,递上温水。
苏晓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画布,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兴奋:“好像……抓住了那种感觉。阳光晒得皮肤发烫,海水亮得刺眼,礁石被晒得暖烘烘的,好像连石头都在发光……但又觉得,好像还差一点点……差一点点那种‘嗡鸣’的震动感。”
林磊走上前,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幅充满力量感的作品。他不懂具体的技法,但他能感受到画面上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灿烂和力量。
“我觉得,”他斟酌着词语,目光扫过那片熔金般的光域和雄浑的礁石,“它比《破晓》更……举重若轻。痛苦沉淀下去了,力量喷发得更加纯粹和自信。差的那一点点震动,”他指着礁石暗部与海水交接处,“或许可以在这里,加一点点……非常细微的、冷调的蓝紫?像被海水浸透的阴影?让这灼热的光芒里,藏一丝深海的凉意?就像最辉煌的时刻,也深知根基的深邃与凉薄?”
苏晓的眼睛猛地一亮!
“冷调的蓝紫……深海的凉意……”她喃喃重复着,如同醍醐灌顶!她立刻冲到调色台,飞快地挤出一丁点群青和深紫罗兰,用大量松节油稀释成极薄极透的釉彩。她拿起一支最小的扇形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抹极淡、极冷的蓝紫色,轻轻地扫在礁石底部与深蓝色海水交融的边缘,以及礁石背光面最深的缝隙里。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点点冷色的加入,如同点睛之笔,瞬间让整块礁石“活”了过来!它不再仅仅是被阳光晒暖的石头,而是拥有了体积、拥有了重量、拥有了扎根于深邃海洋的根基!那辉煌的金光也因此显得更加真实、更加有层次、更加震撼人心!一种视觉上的、近乎物理的“嗡鸣”感,真的从画面中传递出来!
“成了!”苏晓惊喜地低呼,转身一把抱住林磊,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林磊!你真是我的缪斯男神!就是这种感觉!”
林磊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随即笑着环住她的腰:“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旁观者的感觉。是你自己的才华,让它完美。”他看着画布上那片被赋予了灵魂的礁石和熔金般的光海,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豪。他知道,这幅作品,连同整个“海礁的十二时辰”系列,一旦面世,必将再次震动艺术界。他的晓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艺术大师的殿堂迈进。她的光芒,己无需任何奖项来证明,画布本身,就是最耀眼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