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那年,湘西连着下了三天冷雨,山雾浓得像糯米蒸汽,整个村子沉在湿冷的氤氲里。
阿文是土生土长的湘西人,成年后随父母搬到城里读书、工作。祖父去世一年,清明前夕,父亲特地打电话叫他回村扫墓。
“记住,跟你大伯走,别自己乱跑,山上的坟多了,认错了就不妙。”电话那头,父亲语气慎重,像是特意叮咛。
阿文心里还纳闷:扫个墓,有什么不妙的?
那天上山时,雾还没散,山路湿滑,几人披着雨衣,背着供品,缓慢地往祖坟的方向走。
“这边。”大伯在前面挥手,引着阿文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块低洼的墓地。
雾气中,一座新土垒起的小坟呈现在眼前,坟前有些杂乱,但还没立碑。周围其他坟墓的石碑也都模糊不清,像人影藏在迷雾深处。
“这就是你爷爷的坟。”大伯说着便跪下,开始摆供、烧纸、点香。
阿文虽然有些疑惑,毕竟记得去年埋爷爷的地方似乎不是这儿,但想着是大伯带路,自己也不好多说。
他学着大伯的样子,一边烧纸,一边默念爷爷的名字。
可纸钱刚点燃,西周便起了风,香火骤然首立,烧出的烟也不是平常的白,而是黑灰相间、扭曲如蛇。
阿文心里一惊,正准备提醒大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低泣声。
那哭声仿佛从地下传来,细细的,像是孩童含泪啜泣,又像是老人在耳边呻吟。
“你听见了吗?”阿文低声问。
大伯脸色一沉:“别说话,快拜。”
扫墓回家后,阿文开始频频做梦。
梦里,他站在那座坟前,一名浑身泥污的老妇缓缓从坟土里爬出,嘴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声音,只用手指着他。
“你认错了……你认错了……”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文,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悲哀和困惑。
阿文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窗外风雨交加,墙角那根香灰竟然首首立着——那是家里给祖父点的香,原本燃了一半的,如今却像被冻住一般,纹丝不动。
而厨房的供桌前,供着爷爷照片的相框,竟然裂出一道细缝。
连着三天,阿文夜夜梦见相同的场景,那具泥泞中的老妇一次比一次靠近。
父亲见他脸色发青,才问起扫墓的细节。
听完后,父亲脸一下就变了。
“你们去的是哪块地?我们家的祖坟不在那边!你们烧给谁去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阿文头上。
立刻找来村里长辈辨认,才发现他们去的那块地是以前的荒地,村里人口多了后,新立了不少乱坟。
那座“祖坟”,其实是一位几十年前无亲无故的老妇,被草草下葬在那里,连姓甚名谁都没人记得。
“她是没人烧纸的孤魂,这下倒好,你们送了一份大礼过去。”
自那之后,阿文家接连出事。
母亲莫名中风,躺在床上说不出话,双眼首愣愣望着窗外;阿文自己手上长了大片红斑,冷得骨头都疼;连家里的狗都天天对着门口乱叫,眼睛里全是惊惧。
“这是魂不认亲,反缠上你们了。”村里的道士看完后,脸色凝重。
“你们将亡魂误认做亲人,她本来孤苦无依,骤然被供奉,自然以为找到了亲人,一旦再被抛弃,她便会怨,魂入家宅,阴煞成形。”
“她现在己经认你们是她的‘后人’,如果你们不继续供奉她,她会要你们还。”
为了解开这场误会,道士带着阿文和父亲再次上山。
夜色沉沉,乌云遮月,山路漆黑如墨。
来到那座“空坟”前,道士布置阵法,插香焚纸,却不是普通供品,而是“遣送符”。
“我们不是给你建新家,只是请你回归原位。”道士语气低沉,“莫扰人间,愿你轮回。”
阵法中心突然狂风大作,纸灰乱飞,火光扑灭。
只见那坟土一阵剧烈晃动,一道模糊人影在烟雾中浮现,朝阿文这边伸出手。
“我……不是你们的亲人……可我太孤单了……”
那声音飘渺如风,却带着无尽的哀伤。
一旁的父亲咬牙跪地,向她磕了三个头:“对不起,认错了坟。但求你放过我儿。”
影子飘忽片刻,终于缓缓缩回坟土,消失在黑暗中。
火光重燃,香烛忽然燃得旺盛。
夜雨落下,仿佛净化了一切阴霾。
从那以后,阿文再未做过噩梦,母亲的病也慢慢恢复了,狗也不再夜叫。
那座空坟在村里长辈的建议下,立了碑,写上“孤魂冥冥,愿得安息”。
每年清明,阿文家都会带上一炷香,放在她坟前。
不是认亲,也不是还债,而是敬她一份冷世温情。
正如村里老人常说的那句——
“山上墓多,认错一座,阴阳就乱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坟前草色绿沉沉。
祭祀不仅是人间孝道,更是与幽冥之间的契约。一念之差,或许便招来无法回头的冤魂索命。
所以,扫墓莫扫空坟,魂不认亲,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