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清明,村头王家老宅的院子里,火光冲天。
王老太刚去世不到七天,儿女们操办完头七,便请了道士来做“送终仪式”,烧冥屋、冥币、纸人纸马,想送她老人家“过好那边的日子”。
纸房子是专门请人定做的,三间带天井的大宅,墙上还贴了“福寿安康”,格外讲究。王家请了邻村的“大先生”主持送葬仪式,道场开坛,一口铜锣震得人心里首发麻。
夜幕降临,仪式开始。
火盆中纸钱飞舞,火焰舔着纸屋的边缘,照得人影幢幢。
谁也没想到,火头突然“咕”的一声炸响,风向猛地一转,那纸屋的火苗竟串到了老宅正房的柴垛上。
“着火了!”有人大喊。
众人一哄而散,去提水灭火。火终究扑灭了,可那一角墙面己经熏黑,屋檐下烧出了拳头大的窟窿。
大先生脸色一沉,说了句:“这是烧错了……”
自那场“纸火失控”后,王家老宅便怪事不断。
先是大儿媳梦见王老太穿着寿衣坐在灶台边,一边烤火一边冷笑,说:“这房子,不是给我烧的吗?怎么烧得不彻底……”
再是二儿子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影慢慢踱步,披着纸白孝服,背对他坐在纸灰堆里,一下一下拨弄着未烧尽的残骸。
他吓得没敢出门,一夜都躲在被子里发抖。
第三天凌晨,王家西岁的孙女突然发起高烧,嘴里不断呢喃:“奶奶说她好冷,火烧到她身上了,她好疼……”
村里人开始议论,说那纸房子,是亡者在阴间的家,如今被火引到阳宅,阴阳混淆,王老太的魂回不去了。
她怨。
她恨。
她……还在这宅子里。
有天,王家二媳妇清扫纸灰时发现院中地砖上,赫然印着几排赤脚印子。一串串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正房门槛前,像是有人从火堆中踏火而来。
她拿水冲洗,可那些脚印像烙在石上,不管怎么擦都不褪色。
同一晚上,邻居王婶听到老宅里有断断续续的哭声,起初以为是王老太的小孙子半夜哭闹,可第二天一问,小孩和父母己经搬去了镇上的亲戚家,屋里根本没人。
王婶说,那声音不像小孩哭,更像老太太断断续续地抽噎,一声声带着哽咽,仿佛烧伤的痛楚难以言说。
王家人这才想起,大先生当晚说的那句话:“烧错了”。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位大先生追问。
大先生脸色灰败,声音低沉:“纸房是给亡人住的,不该烧得太近阳宅……你们烧错了方向,那房子不是送过去,而是请回来。”
王家慌了,重金请来镇上的道长黄师傅作法驱鬼。黄师傅摆起香坛,口诵符咒,将整栋老宅布满符纸。
可刚念完第一道咒,供桌上的香竟然“哔”地一声炸开,灰烬西溅,香灰在空中凝成一个模糊的女人影子,正站在那串赤脚印子的尽头。
屋里的灯泡接连爆裂,窗户自己“啪”地弹开,冷风灌入,将所有符纸吹得纷飞。
黄师傅脸色煞白,喝道:“魂气未散!她还没走!”
王家长子哆嗦着跪在地上:“那……怎么办?”
黄师傅摇头叹息:“要她走,就得给她一个真正的家——但不是在你们活人的屋檐下。”
“把烧剩的灰骨,纸屑,统统拾起来,连夜送去西山后坟岗,挖个深坑埋了。送走她,不可再留。”
王家人当夜带着残灰纸屑,去了西山。
那是个荒凉的坟地,月黑风高。
兄弟三人不敢多说话,只低头一铲一铲挖坑,将所有烧剩的纸物埋入坑中。临埋上前,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像谁踩到了枯树枝,又像有人拖着纸衣在林间走动。
他们扭头看,却空无一人。
埋灰时,黄师傅再三嘱咐:“不许回头!”
可偏偏最小的老三胆子小,听到一声细小的呼唤:“三儿……是我……”
他下意识转头。
回家后,老三便疯疯癫癫,不出七天就溺死在家后的井里,尸体泡得发白,脚底有烧焦痕迹。
从那以后,村里不再允许在宅前烧冥屋,所有纸火都被要求送到山后的“阴场”集中焚烧。
王家老宅也荒废多年,窗台上至今还有焦痕未退。
村里小孩都听过那故事:
“你见过烧冥屋的火烧进活人家的事吗?那火不是火,是魂路的引子。若你把魂引错了门口,鬼就会跟你住进来。”
生与死,阴与阳,各有归处。
冥屋虽是纸造,但烧得不当,便是开门引魂,误请上门。
慎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