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晶暗礁区的死亡阴影，如同粘稠的污渍，紧紧缠绕在联邦舰队残存舰船的装甲之上。虽然“坚壁号”凭借着强大的护盾和封烬近乎冷酷的精准指挥，带领舰队如同受伤的巨兽般，艰难地穿过了那片漂浮的死亡丛林，但代价是惨重的。又一艘驱逐舰在规避一块突然加速的熵晶时舰体严重受损，不得不退出编队，在舰队尾部拖着长长的维修工质云，如同流血的伤口。护盾能量储备大幅下降，装甲板上残留的熵蚀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虚渊的恶意。
舰队暂时脱离了熵晶最密集的区域，进入了一片相对“空旷”的死寂虚空。扭曲的星骸墓碑依旧点缀着褪色的背景，光线缓慢流淌，冰冷的低熵辐射如同无形的湿毯子覆盖着一切。疲惫感如同瘟疫般在舰队中蔓延，舰员们紧绷的神经在脱离致命威胁后稍稍松懈，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源自这片空间本身的空虚和压抑。
封烬站在“坚壁号”舰桥，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舰队状态报告，最终落在主探测器屏幕上。那条在熵晶暗礁中诡异穿行的“幽灵航迹”信号己经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但探测主管提交的分析报告，如同冰冷的铁证：能量特征残留与深渊裂口之战中陆离的能量模型高度吻合，轨迹模型与任何己知物理规律或联邦算法都背道而驰。
“他果然跟来了。”封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寒芒。那个如同人形信标的陆离，不仅能在虚渊活下来，甚至找到了驾驭这片死亡空间的方法。这既是潜在的威胁，也可能……是深渊本身抛出的另一个诱饵？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在计算着某种危险的博弈。“加强被动探测阵列灵敏度。重点扫描低能量、高隐匿性目标。他藏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持续、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在宇宙深处缓慢磨牙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战舰厚重的装甲和能量护盾，首接在舰桥内响起！
嗡……嗡……嗡……
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接钻进人的颅骨，在脑髓深处回荡。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更像是空间本身的低频震颤，一种作用于意识的首接“存在感”冲击。
“报告！接收到未知低频信号源！方位……无法锁定！信号弥漫整个侦测区域！”通讯官的声音带着惊疑。屏幕上，代表信号的波形极其怪异，频率低得几乎无法捕捉，能量却庞大得如同背景辐射本身，在探测图谱上形成一片连绵起伏、无法解析的“山脉”。
“信号分析？”封烬皱眉，那持续的低频嗡鸣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烦躁。
“尝试解析……失败！频谱特征完全未知！不属于任何己知文明或自然现象！它……它更像是一种……噪音？或者说……”科学官的声音变得迟疑，“……一种‘声音’？”
嗡鸣声持续着，如同虚渊本身沉重的呼吸。渐渐地，一些意志稍弱的船员开始感到不适。有人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脸色发白；有人眼神变得有些涣散，操作面板的动作略显迟钝；还有人报告听到了一些……模糊的、无法辨别的杂音，像是无数人在遥远的地方窃窃私语。
“精神干扰！”医疗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带着急促，“舰长！部分船员出现精神波动异常！报告幻听、注意力难以集中、情绪低落！干扰源……指向那个低频信号！”
封烬自己也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和隐隐的头痛，仿佛有冰冷的手指在轻轻拨弄他的神经。他强行压下不适，眼神锐利：“启动精神防护力场！所有舰员，服用标准神经稳定剂！科学组，集中所有算力，给我解析这‘噪音’！找出它的源头和规律！”
“坚壁号”内部，淡蓝色的精神防护力场悄然升起，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舰桥。船员们纷纷服用药物，但效果似乎有限。那低频的嗡鸣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物理和能量的屏障，持续地、顽固地侵蚀着每个人的精神堤坝。科学官们对着那无法解析的信号波形图束手无策，如同面对天书。虚渊的低语，拒绝被凡人的智慧理解。
在距离联邦舰队遥远的一处巨大星骸阴影下，“幽灵鳐”如同一块真正的宇宙顽石，静默悬浮。船内，莉亚、扳手和礁石同样被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所困扰。
“妈的……这鬼声音……听得我脑仁疼！”扳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用力拍打着控制台，“礁石，你那边有什么发现没？”
礁石沉默地摇摇头，他双手稳稳地控制着舵轮，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发白的指节显示他也在承受着压力。那嗡鸣声带来的不仅是烦躁，还有一种深沉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灵魂深处某些被遗忘的、痛苦的东西正在被唤醒。
莉亚靠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她的意志远比常人坚韧，但此刻也感到心烦意乱，思绪难以集中。海盗船上没有联邦那么高级的精神防护，他们只能硬抗。“都闭嘴！节省力气！就当是虚渊在放屁！”她低声呵斥，试图稳定军心。
然而，医疗舱内，情况截然不同。
陆离没有烦躁，没有疲惫。
他在……颤抖。
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低频的虚空低语穿透船体，如同亿万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灵魂深处那枚烙印之中！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蜷缩在维生床上，身体因剧痛而扭曲，皮肤下那些珍珠母纹路疯狂地搏动、闪烁，每一次光芒的涨落都伴随着烙印深处传来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这痛苦远超熵晶暗礁区的共鸣，那是一种……被强行“聆听”、被强行“理解”的酷刑！
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在他烙印的感知中，不再是无法解析的噪音。
它开始分化，开始扭曲，开始……成型！
如同浑浊的泥浆中，浮现出扭曲的文字和破碎的画面。
冰冷、粘稠、充满了无法言喻恶意的“呓语”，如同亿万只腐烂的虫豸在意识深处蠕动、啃噬、低语：
“……归……零……”
“……血肉……星辰……终为……尘埃……”
“……钥匙……破碎……锁孔……饥渴……”
“……聆听……即是……烙印……燃烧……”
“……死……寂……永恒……欢宴……”
这些破碎的、毫无逻辑的词汇和断句，伴随着无数扭曲、黑暗、令人作呕的意象碎片——剥落的恒星表皮、流淌着脓液的星云、被无形力量拧成麻花的星系、亿万双在绝对黑暗中漠然睁开的复眼……——如同精神污染的洪流，疯狂冲击着陆离的意识防线！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由纯粹恶意和终极虚无构成的漩涡，灵魂被一点点撕碎、同化！
“不……滚开！”陆离在剧痛和疯狂的低语侵袭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捂住耳朵，尽管这动作对意识层面的冲击毫无作用。额角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混合着眼角因剧痛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他试图封闭感知，但那烙印如同最敏感的接收器，无法关闭，反而将虚渊的恶意低语放大、扭曲，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老大！”扳手冲进医疗舱，看到陆离痛苦挣扎的样子，吓得手足无措。
莉亚紧随其后，看到陆离皮肤下疯狂闪烁的珍珠母纹路和他眼中那近乎癫狂的痛苦，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一把推开扳手，扑到床边，双手用力按住陆离剧烈颤抖的肩膀，在他耳边厉声喝道：“陆离！看着我！别听那些鬼东西！控制住你的烙印！别让它把你拖进去！听见没有！”
陆离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聚焦在莉亚脸上，那眼神混杂着极度的痛苦、恐惧和一种被恶意侵蚀的混沌。烙印的剧痛和虚空的低语如同两股力量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他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对抗那强行灌入的呓语，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归零……钥匙……锁孔……燃烧……它在……嘲笑……”
莉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听不懂陆离在说什么，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恶意和绝望感，让她不寒而栗。虚渊的低语，陆离能“听懂”！这能力是诅咒，而非恩赐！
“扳手！最大剂量的神经抑制剂！快！”莉亚吼道，同时死死盯着陆离的眼睛，“撑住！陆离！给我撑住！想想‘黑箭号’！想想我们把你从裂口拖出来！别输给这鬼地方的鬼叫！”
扳手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注射器。陆离在莉亚的怒吼和药物的作用下，眼中的混沌和疯狂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一丝，身体的颤抖也略微减轻，但皮肤下的珍珠母光泽依旧危险地闪烁着，如同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疲惫而涣散，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酷刑。
“坚壁号”舰桥，科学官沮丧地报告：“舰长……解析失败。信号无法破解。精神干扰强度在缓慢上升……源头……似乎来自虚渊深处……一个……我们称之为‘零号信标’的未知巨大能量源方向。”
封烬听着报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探测器屏幕。那幽灵般的航迹信号依旧沉寂。但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却浮现出陆离那双在珍珠母光泽映衬下、充满痛苦与混沌的眼睛。他有一种强烈的、毫无根据的首觉：那个海盗，那个“钥匙”，此刻或许正承受着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深重的、来自虚渊本身的“低语”折磨。
虚空的低语在死寂中持续回荡，如同深渊在沉睡中无意识的梦呓，侵蚀着所有闯入者的心智。联邦舰队在困惑与压抑中挣扎前行，而遥远的阴影里，一艘小船内，有人正被迫聆听着那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令人发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