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首都星,“铁砧”军事空间站,最高安全级别隔离审讯室。
空气冰冷,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嗡嗡声,盖不住无形的压力。封烬坐在冰冷的合金椅上,身上那套临时配发的标准尉官制服显得空荡而刺眼。他在外的脖颈和手背皮肤苍白,带着久不见阳光的病态,几处隐约可见的黑色结晶边缘在皮下若隐若现,如同丑陋的刺青。对面,是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单向观察窗,其后是联邦议会特别调查委员会和军方高层模糊而冰冷的身影。强光灯打在他脸上,试图逼出任何一丝动摇或谎言。
“封烬舰长。”一个经过处理、毫无感彩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来自观察窗后的主审官,“请再次详细陈述‘白银誓约’号在代号‘虚渊之眼’行动中的最终阶段。重点说明:在确认熵寂教派母舰及我方主力舰队尽数湮灭的情况下,‘白银誓约’号作为唯一幸存单位,其脱离机制与幸存原因。”
封烬的视线没有聚焦在强光上,而是落在审讯室光洁如镜的地板上,仿佛能看到那片凝固坟场中漂浮的、刻着星核之眼纹路的残骸。他开口,声音因久未使用而沙哑,却异常平稳:“‘白银誓约’号执行了最终防御协议——‘白银壁垒’。核心聚变炉及备用能源超载,舰体转化为纯能量态秩序矩阵,目的在于迟滞虚渊吞噬者显形体的吞噬进程,为友军单位‘信天翁’号争取脱离窗口。该过程不可逆,舰体结构完全崩解。我的幸存…源于弹射舱在空间风暴撕裂冻结时空时,意外与一块携带星核之眼能量残留的舰桥残骸共生吸附。维生系统依托残骸残余能量维持最低限度运转,首至搜救抵达。”
“意外?”另一个更加冷硬、带着金属质感的真实声音插了进来,是坐在旁听席的一位肩扛上将军衔的老者,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单向玻璃,带着审视与不信任,“封烬舰长,你的报告声称整个舰队,包括‘铁幕’级战列舰‘磐石号’、‘哨兵’级巡洋舰‘锋芒号’等十七艘主力舰,在虚渊吞噬者显形后数秒内被彻底湮灭。而你,身处自毁核心区域,仅凭一块…‘意外’吸附的残骸和一套标准维生系统,就活了下来?这概率,恐怕比在超新星爆发中心捡到完好无损的鸡蛋还要低。”
封烬抬起头,迎向那无形的锐利目光,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初:“杜克上将,‘磐石号’的护盾在湮灭前0.3秒过载报警数据,需要我复述吗?‘锋芒号’引擎舱在接触瞬间的粒子逸散图谱,需要我展示吗?概率是基于己知数据模型的估算。而虚渊…它代表了‘未知’本身。我的存活是事实,但绝非侥幸,而是付出了‘白银誓约’号全员及我个人难以估量的代价。”他微微抬起被衣袖遮挡的左手,示意皮下那隐约的黑色结晶,“这就是代价的一部分。”
杜克上将冷哼一声:“代价?代价就是你鲁莽的追击决策,将联邦最精锐的第七深空打击群葬送在虚渊边缘!你无视了‘磐石号’米勒舰长的三次撤退建议!你执意深入教派母舰核心区域,才最终引出了那个怪物!现在,你带着一身无法解析的、可能具有高度污染性的‘暗物质结晶’回来,告诉我们一个颠覆认知的‘虚渊真相’,却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物理证据——除了你自己和那块同样无法安全处置的‘共生残骸’!议会和军方,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相信这不是你为了掩盖指挥失误、甚至…更严重的失职行为而编织的谎言?”
“失职行为?”封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上将!我的舰桥记录仪,在启动‘白银壁垒’前一刻,完整记录了陆离将重组遗物掷向虚渊核心,以及随后发生的时空冻结现象!记录了虚渊巨兽体内那无穷无尽的星核之眼复制体!这些数据……”
“这些数据,”电子合成音冰冷地打断他,“在‘白银誓约’号自毁及后续空间风暴中,己被判定为不可恢复性损毁。你个人装甲记录仪的数据,也因受到未知强能量场干扰而严重缺失,关键画面无法解读。封烬舰长,你所有的证词,目前都建立在你的个人记忆之上。而记忆,在经历重大创伤和未知能量侵蚀后,是最不可靠的证据。”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强光灯炙烤空气的微弱声响。封烬能感受到观察窗后那些身影无声的审视、怀疑,甚至是一丝恐惧——对他身上那些结晶,对他带回的“虚渊以秩序为食”的恐怖真相的恐惧。信任,在绝对的损失和无法验证的颠覆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与此同时,远离联邦秩序之光的混乱星域,一艘伤痕累累、涂装着狰狞兽首标志的海盗母舰“血爪号”深处,气氛同样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狭窄、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臭的舰桥下层舱室,临时被改造成了“审判场”。陆离被粗暴地按在一张金属椅上,右臂包裹着厚厚的、不断渗出幽蓝荧光液体的绷带,脸色惨白,眼神却像受伤的野兽,警惕而冰冷地扫视着围在西周的人群。
人群泾渭分明地分裂成两派。
一派以刀疤脸为首,人数众多,眼神凶狠而充满敌意。他们手中的武器——从能量手枪到粗陋的焊枪切割器——都若有若无地指向陆离。“清算陆离派”的标签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们眼中燃烧。刀疤脸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指着陆离那条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手臂:
“看看他!这他妈还是人吗?捞他上来那天,这条胳膊就在发光!在烂!现在呢?靠近反应堆核心,那蓝光就更亮!医疗仪都他妈烧坏了!这就是个虚渊派来的怪物!一个会走路的炸弹!教派和联邦为什么追着他不放?为什么他碰过的东西都他妈邪门?‘信天翁’号怎么没的?老杰克、疤鼠他们怎么死的?都是被他这条鬼胳膊害的!留着他?等着他把‘血爪号’也变成下一个坟场吗?清算!必须清算!把他和那条鬼胳膊一起扔进反应炉烧干净!”
另一派人数较少,簇拥在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脸上带着一道旧伤疤的中年男人——血爪号船长“独眼”巴隆——周围。他们是“追随烙印派”,眼神中混杂着对陆离力量的敬畏、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狂热。巴隆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手下,走到陆离面前,独眼死死盯着陆离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
“刀疤!闭上你的臭嘴!没有他最后把那个鬼东西扔出去,咱们现在都跟教派的杂碎一样,连渣都剩不下!是‘信天翁’号救了‘血爪号’!是陆离救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渣滓!他那条胳膊怎么回事?那是力量!是虚渊都他妈害怕的力量!是源初文明的烙印!教派抢它,联邦想要它,为什么?因为它能对付虚渊!是钥匙!是武器!把他交出去?还是毁了他?那才是真正的找死!”他猛地转身,对着所有海盗吼道,“想活命的!想在这操蛋的宇宙里继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就跟着老子!跟着这烙印!这是咱们唯一的生路!”
“放屁!巴隆!你被那蓝光迷了眼!”刀疤脸暴怒,猛地拔出腰间的重型爆能手枪,“他就是灾星!把他交出去,说不定还能换条活路!弟兄们,跟我……”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打断了刀疤脸的咆哮!不是爆能枪,而是更原始、更粗暴的磁轨手枪的轰鸣!
陆离完好的左手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枪管粗短的磁轨手枪。枪口冒着青烟。刀疤脸额头上一个手指粗的血洞正在汩汩冒血,他脸上的凶狠凝固了,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
舱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海盗,包括巴隆,都惊骇地看着陆离。
陆离缓缓放下枪,剧烈的动作似乎牵动了右臂的伤势,包裹的绷带下幽蓝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他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但他的眼神却冷得像万载寒冰,扫过噤若寒蝉的“清算派”海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的命…轮不到你们来清算…虚渊…才是敌人…想死的…现在就来…”
他手中的磁轨手枪,枪口再次抬起,虽然不稳,却稳稳地对准了刚才叫嚣得最凶的几人。幽蓝的荧光从他右臂绷带缝隙中渗出,在昏暗的舱室里投下诡异的光斑,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清算派”海盗的心头。他们看着地上刀疤脸的尸体,看着陆离那条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胳膊,看着他眼中那非人的冰冷与疯狂,刚刚鼓起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泄去,握着武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信任?在这里,只存在于对力量的恐惧和生存的绝望之间。分裂的伤口,己被鲜血强行缝合,但裂痕,却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