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窗外的秋雨，先前还只是淅淅沥沥，跟那小猫儿舔爪子似的不急不慢。
到了后半夜，却像是哪个管着雨水的神仙喝醉了酒，把那装雨的瓢盆一股脑儿地都给倾了下来。
哗啦啦的雨点子砸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啪山响，倒像是有人在外面拿小石子儿不住地扔。
王大锤那小子睡得跟头死猪似的，便是天上下刀子怕也惊不醒他那好梦。
凌东却被这雨声勾起了些许出门走走的念头。
他如今这身子风霜雨雪的，倒也不怎么在乎。
只是，他先前从那本只花了他五块钱的蒙学小册子里，新领悟了些关于如何锤炼和运用“精神力”的法门，正觉得手底下有些痒痒，想寻个机会，试试这新得的“玩意儿”到底有几分成色。
这雨夜西下里无人，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他依旧是悄无声息地从那西楼“雅舍”的旧窗户，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般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脚尖点地，连那被雨水打湿了的草叶子都未曾多弯一下腰。
雨，下得正紧。
豆大的雨点子，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又迅速地汇成一股股浑浊的溪流，顺着那略微有些倾斜的校道，哗哗地往低处淌。
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瞧着，倒像是哪位印象派的画家喝醉了酒随手抹上去的油彩。
凌东撑着一把，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落在杂物间里，被他顺手牵羊“借”来的旧雨伞——伞骨都有些松松垮垮的了，伞面上还印着个早己过时了的卡通老鼠。
他如今这身子雨水打在身上，倒也没什么冷热的感觉，只是那股子潮气让他这僵尸之躯觉得有些……嗯，熨帖。
像是，久旱的田地遇上了甘霖一般，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那充沛的水汽，和那被雨水从泥土和草木中“洗”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
他信步在校园里走着。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校道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那哗啦啦的雨声，和那路灯下他自己那被拉得长长的，又有些扭曲的影子作伴。
他试着将自己那新领悟到的精神力缓缓地散发出去。
不再像先前那样只是用它去“感知”，或者用它去影响打菜师傅的手抖那么简单。
他尝试着将这精神力化作无数根肉眼看不见的细丝，去“触摸”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滴。
他能“看”到每一颗雨滴在空中飞舞的轨迹。
他能“感觉”到每一颗雨滴撞击在伞面，或者溅落在地上的力道。
他甚至能“闻”到，每一颗雨滴里夹杂着的那些来自高空的细微的尘埃的味道，和那被雨水冲刷下来的，树叶的清香，泥土的腥甜。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揭开了一层更深的面纱，露出了它那不为人知的，更细腻也更生动的纹理。
他玩心忽起。
尝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去轻轻地“拨弄”那些即将落在他伞面上的雨滴。
有的雨滴，被他这么一“拨”，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性子，调皮地拐了个弯儿，绕过了他的伞落在了旁边的地上。
有的雨滴，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慌不择路地，反而更快地砸了下来。
他就像一个刚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手指的娃娃，对眼前这个充满了新奇和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无穷的探索欲。
他走到那早己没了荷花，只剩下一池残荷败叶的荷花池边。
雨点打在那些枯黄的荷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倒也有几分说不出的韵律。
池边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雨中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在无奈地叹息着这留不住的秋光。
他想起上一次自己也是在这池边遇到了那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也不知他们后来和好了没有。
他那颗早己没了寻常人七情六念的“心”，此刻竟也生出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惆怅。
或许，是因为这雨夜，太容易，勾起人，那些个，早己沉淀在心底的，旧日情怀吧。
他正自出神，忽然，耳朵微微一动。
他听到，不远处，那片，平日里学生们，最喜欢用来，晨读或者，黄昏时分，谈情说爱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压抑着的呜咽声。
那声音，很小，也很细，若非他如今的耳力，非比寻常，怕是，很容易就被这，哗啦啦的雨声，给掩盖了过去。
凌东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这三更半夜的，又是这般大的雨，谁会，跑到那小树林里去哭？
莫不是，又是个，失了恋的痴男怨女，想不开，要寻短见？
他倒也不是，存了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
只是，他如今，对这世间万物，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他想去瞧瞧，这雨夜里，到底，还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稀奇”。
他撑着那把，印着卡通老鼠的旧雨伞，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小树林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树林里，光线比外面，还要更暗些。
高大的树木，枝叶交错，将那本就稀疏的路灯光芒，遮挡得，七零八落。
雨水，顺着树叶，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地上，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泥土和腐叶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凌东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那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那丝，极淡的，却又，不容错认的血腥气。
看来，这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怕不仅仅是，失恋那么简单。
他将雨伞，略微收了收，借着伞沿的遮挡，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然后，凝神，朝着那呜咽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小树林深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底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是个女孩子，瞧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件，单薄的校服，早己被雨水，淋得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更显得她，那副身子骨，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着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她那，紧咬着的牙关里，漏了出来，带着点儿，绝望，又带着点儿，说不出的委屈。
在她旁边不远处，地上，还散落着几本，同样被雨水打湿了的，中学课本，和一个，被踩扁了的，粉红色的书包。
而在那女孩，蜷缩着的身体旁边，那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水的草地上，隐约可见，几点，不甚明显的……暗红色的痕迹。
凌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那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恐惧和悲伤的情绪。
也能闻到，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就是从她身上，或者，是她周围，传来的。
他正自思忖，要不要，上前去，问个究竟，却忽然，听到一阵，粗鲁的脚步声，和几个，带着些，戏谑和不怀好意的，年轻男子的说话声，从树林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嘿，哥几个，我说那小妞儿，跑不远吧？瞧，还真让咱们给堵这儿了！”
“啧啧，这雨下得，倒是给这小美人儿，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滋味儿啊！”
“小妹妹，别哭了，哥哥们，陪你好好玩玩儿，保证让你，忘了那些个，不开心的事情……”
那几个声音，越来越近。
凌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比这秋雨，还要更冷的寒光。